“下一個輪到誰?”是法國《解放報》在卡扎菲被打死后的頭版頭條位置上提出的一個碩大的問號。這也是幾乎所有關心阿拉伯國家和北非國家局勢的專家們都在問的一個問題。
法國著名“知識分子”貝爾納—亨利·勒維早在今年五月份接受《新觀察家》周刊采訪時就已經公開表示:“對,我再重申一遍:解決了卡扎菲以后,就將輪到阿薩德了。”稍微了解法國的人都知道,貝爾納—亨利·勒維絕非等閑之輩。正是他,將利比亞臨時過渡政府引進愛麗舍宮;正是他,使薩科齊甚至在沒有通知他的外交部長朱佩的情況下,直接宣布承認利比亞反對派為“惟一合法代表”;也正是他,在卡扎菲被推翻后,薩科齊前往的黎波利時,成為惟一個個緊隨法、英兩國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身邊接受利比亞反對派民眾歡呼的非官方人士。貝爾納—亨利·勒維因在利比亞問題上所起的作用而被法國媒體稱為“編外外交部長”。他的名字簡寫BHL早已成為一個符號。法國前外長、前憲法委員會主席羅朗·迪馬和著名律師雅克·維爾熱最近出版了一本有關利比亞戰爭的小冊子,書名就是《在BHL影響下的薩科齊》[1]。那么,勒維的上述預言是否在透露著某種決策內幕呢?
應該承認,勒維對利比亞的觀點不僅僅影響著法國總統,而且也影響著法國主流輿論。因此,勒維對敘利亞的上述“預警”,可以視作為新干預而在作輿論準備。我曾撰文認為,利比亞已經成為西方的一種新的干預模式,能夠使西方以最小的代價、以民主、人權為旗號,實現推翻一國政府的目標。這一模式相比阿富汗和伊拉克模式而言,顯然有著太多的優勢。八年的伊拉克戰爭使美國4400名士兵、及高達10萬伊拉克人喪生。而八個月的利比亞戰爭盡管也造成了數萬利比亞人死亡,但西方很得意自己在八個月的空襲中沒有任何一架飛機被擊落,因此官方也就可以宣稱沒有士兵任何死亡。只是利比亞模式需要幾個必要的先決條件:首先是該國發生內部動蕩,并出現反對派;還需要聯合國授權,外部才能進行武裝干預,最終推翻其政府。種種跡象表明,曾用于利比亞的一切手段,目前都在敘利亞問題上照樣復制。
今年六月,在巴黎圣日耳曼一家電影院內,勒維召集敘利亞流亡法國的兩大反對派組織“法國—民主敘利亞”和“敘利亞人權”,和支持他們的法國前總理法比尤斯、前外長庫什內等巴黎名流,召開了“拯救敘利亞”會議。法國《觀點》雜志在評論此事時認為,這是推翻敘利亞阿薩德政府的第一步:在歐洲為敘利亞反對派觀點提供影響輿論的機遇。必須讓輿論出現明顯的傾向性,從而在道義上占據高地,武裝干預才能披上合法的外衣。由此伊始,有關敘利亞當局血腥鎮壓反對派的新聞幾乎每天不斷。法國輿論確實在逐漸轉向。
第二步則是將反對派整合在一起,建立全國性的反對派武裝,以方便外部給予全面的支持。勒維直言不諱地表示,“任何內部的反對聲音,都要在外部的支持下才能存活下去。”果然,敘利亞反對派于本月初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成立了140名委員組成的“敘利亞全國委員會”,將所有流亡在約旦、黎巴嫩、伊拉克、沙特阿拉伯、以色列等周邊國家和巴黎、倫敦、華盛頓等西方國家的敘利亞反對派組織整合成一個統一的反政府組織。常年生活在法國的“敘利亞人”、法蘭西學院敘利亞問題研究專家帕斯瑪·卡德瑪妮出任該組織的發言人。顯然,支持敘利亞反對派的各種行動均已具體展開。據《華盛頓郵報》報道維基解密網站透露的美國外交密電顯示,美國自2005年以來已經向敘利亞反對派提供了1200萬美元的秘密資金。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六個多月來,反對派始終未能占領一個如利比亞班加西那樣的城市作為反叛基地,以利于外國進行武裝干預。
第三步則是取得聯合國進行干預的授權。如利比亞時一樣,先要通過一項譴責該國當局違反人權的聲明,下一步就會使矛盾進一步激化,從而再獲得聯合國進行武裝干預的授權。就在敘利亞反對派成立“全國委員會”后僅三天,聯合國安理會就法、英等國提出的譴責敘利亞政府的決議案進行投票。但這一次,由于阿盟內部對敘利亞問題存在分歧,因而中、俄兩個擁有否決權的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均對該決議案投下了反對票。西方對敘利亞的干預在這一步棋上遭到嚴重挫折。
一方面,正是由于中、俄的否決,到目前為止,西方對敘利亞的干預暫時到這一階段而未進一步發展;而另一方面,由于當時利比亞戰爭尚未完全結束,貿然再開辟一個戰場,對于美、法、英任何一個國家來說,都是不明智的。從策略上來說,西方讓中、俄否決一次譴責敘利亞的決議案,也有利于將中、俄放到西方主導的世界輿論的“被告席”上,以為下一次再提出決議案時,使中、俄處于更為被動的局面。因此,可以說目前敘利亞的局勢,是處于暴風雨來前的寂靜之中。
利比亞強人卡扎菲之死,將無疑使干預敘利亞重新提上西方國家的議事日程。可以預見,下一步西方將會對阿盟施行強大的政治壓力,對阿盟進行分化瓦解,使敘利亞在阿盟被孤立,從而在外交上為軍事打擊敘利亞打開大門。
然而問題是,敘利亞并非利比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敘利亞可能比部落群組成的利比亞更為復雜。一旦出現內亂,敘利亞陷入長期血腥內戰的可能性遠比利比亞更大。首先是敘利亞的人口組成注定這個國家在中央權力被削弱時,必然會發生分裂。敘利亞90.3%的人口是阿拉伯人,而剩下的9.7%則由庫爾德人、阿美尼亞人、亞述人和切爾克斯人組成。歷史證明,不同民族生活在一個國家內部時,很容易在國家政權削弱時出現戰亂。前南斯拉夫是一個例子,戰后的伊拉克也同樣是一個例子。而民族問題在敘利亞歷史上也一直是一個內亂的根源。
其次,敘利亞的宗教構成也非常復雜。占據大多數的是阿拉伯遜尼派,達64%,還有10%是庫爾德遜尼派;另外還有10%的基督信徒、3%的德魯茲教派等。執政的阿薩德則屬于占人口僅12%的什葉派中的一支:阿拉維特派。目前反對阿薩德政權的到底是各民族、各教派民眾的聯合大起義,還是某個少數裔族或某個多數教派信徒的孤立行為,外部世界并不太清楚。如果是前者,那就證明阿薩德政權已經喪失人心,那就必然會倒臺。但如果是后者,則將會使敘利亞發生內亂。歷史上這個國家的各宗教教派之間歷來存在著深刻的矛盾。將一個少數民族或教派的反叛,說成或判斷成全民起義,要么是一個戰略性錯誤,要么就是蓄意的誤導。自2009年起被派駐敘利亞的法國大使艾利克·舍瓦利埃就認為,“大多數敘利亞人希望進行深刻的改革,但他們反對革命,他們害怕發生一場內戰。”這位大使經常試圖“干預”法國媒體對敘利亞的報道,因為他認為,這些媒體的報道“失實”。今天,這位大使已經成為法國媒體上的眾矢之的。敘利亞的真相如何,甚至連聯合國也并不真正了解。受西方話語權主導的聯合國顯然缺乏自己的信息來源。
此外,敘利亞與利比亞另外一個不同之處,是阿薩德總統在中東地區有著幾個相對穩定的盟友:黎巴嫩的真主黨、巴勒斯坦、伊朗等組織和國家。即使在阿盟內部,敘利亞也還有著一定的支持。此外,一直由俄羅斯提供武器裝備的敘利亞軍隊盡管不是西方—哪怕僅僅是空襲—的對手,但反對派從無到有,要達到能夠在地面上打敗敘利亞軍隊的水平,卻也不會是易事。因此從戰略角度看,敘利亞還有著一段相對可以喘息的時期。但不管怎么樣,西方若貿然武力介入敘利亞事務,將無疑于點燃中東的另一個火藥桶。
除了敘利亞本身之外,西方兩個主要國家元首——法國總統薩科齊和美國總統奧巴馬——也對是否應干預敘利亞舉棋不定,因為他們都面臨明年的總統大選。大選前發動戰爭顯然是不智和危險的,特別是在國內選民普遍將目光聚焦在金融與經濟危機的時候。打贏了第一次海灣戰爭的老布什因國內經濟問題而在大選中敗給克林頓,是一個最佳例子。目前兩位總統的聲望在各自國內的民意測驗中都陷于空前低迷的狀態。特別是法國總統薩科齊,在最近六個月的民意調查中,幾乎任何一位左翼社會黨總統候選人都能夠輕松擊敗薩科齊。在社會黨黨內初選推出弗朗索瓦·奧朗德作為社會黨統一候選人后的一次民調中,奧朗德將以62%的超高得票率擊敗薩科齊。因此,歷來不按常規出牌的法國總統薩科齊是否會在最后時刻突然對敘利亞發難,也實在令人難以逆料。阿薩德總統曾于2008年訪問法國,與薩科齊在愛麗舍宮見過面。這令人回想起2007年卡扎菲在巴黎受到的款待及其后的命運……
最后,還有一個值得關注的地方,是北約另一個與敘利亞接壤的國家:土耳其。敘利亞反對派選擇地伊斯坦布爾成立反對派組織“全國委員會”絕非偶然。兩國有著相對漫長的共同邊界,土耳其作為“伊斯蘭民主”樣版對敘利亞民眾的政治選擇提供了一個榜樣。更重要的是,土耳其不是西方國家,但卻可以亨有北約的所有軍事上的支持。因此如果土耳其與敘利亞發生磨擦而導致敘利亞國內政權易手,將是“非西方國家干預”的結果。世界輿論將無法批評這是“新殖民主義”。這在道義上對美歐來說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特別是和平獎的獲得者奧巴馬。事實上土耳其在敘利亞問題上的卷入也相當深……故,土耳其的動向將具有決定性意義。
由此分析,下一個恐怕很有可能是敘利亞。但敘利亞卻是一個棘手的火藥桶,且爆炸力遠較利比亞更大……
[1] 兩位作者在書中根據他們對利比亞實地考察的情況,認為北約轟炸造成大量平民死亡,因而決定起訴薩科齊總統犯下了反人類罪。他們認為,薩科齊是受了勒維的影響而做出戰爭的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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