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戰略探險
議論已久的俄羅斯外交政策大轉彎，終于得到了官方的證實。據報道，7月12日，俄羅斯總統梅德韋杰夫發表了重要的講話，宣布以西方為俄羅斯優先的對外政策。外交政策是國家戰略的風向標，外交政策轉向意味著戰略方向的大調整，也就是說，俄羅斯即將開始進行一個新的戰略征程。對此，應該做出什么樣的評估和評價呢：
一、這是劇烈的戰略轉向
與一般國家不同，俄羅斯每一次重大的戰略轉向都來得迅速、突然，往往間不容發，短暫的時間內就來一個180°的大轉彎，昨日之敵搖身一變可為今日之友，昨夜之友可以反目而成今朝之敵。這在其他國家是很難想象的，一般都需要一個醞釀和適應的過程，但俄羅斯不需要，正如美國《紐約時報》所評論的那樣，“很少有國家能像俄羅斯那樣從傲慢轉為謙卑”。其實，這個評論也只是說了半句話，沒有說完的另一半應該是：“也很少有國家能像俄羅斯那樣從謙卑轉為傲慢”。謙卑與傲慢，傲慢與謙卑，兩個角色對于俄羅斯可以輕松互換，從來沒有任何難為情的地方，也從來沒有不好意思的時候，俄羅斯不但是“看人下菜碟”，而且從來都見風使舵，快得不可思議。可以說，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大起大落歷來是俄羅斯固有的社會特征，在俄羅斯的歷史長河中，無論是對內政策還是對外政策，動輒來個180°大轉彎的事例屢見不鮮，冷戰結束以來僅僅不到二十年，俄羅斯已經轉了幾個180°的大彎了：從與西方的冷戰，一下子掉頭成為葉利欽口中的西方盟國；時不旋踵，以科索沃戰爭為分水嶺，俄羅斯重又開始激烈地與西方對抗，現在又再次掉頭來一個180°的大轉彎。這樣的掉頭，根本就不是一般的戰略調整，這是劇烈的轉向，幅度之大、速度之快、程度之深，甚至連西方國家都要感到猝然難以接受。
二、必將帶來巨大的戰略沖擊
俄羅斯歷來是一個舉足輕重的戰略大國，舉手投足都影響戰略全局，這樣一個大國劇烈的戰略轉向所帶來的戰略沖擊不容低估。有關俄羅斯戰略轉向可能產生的影響，筆者在《俄羅斯的戰略動向不可忽視》《全球戰略又要出玄機生變數——俄羅斯外交政策調整的戰略涵義》《又一個戰略危險在逼向中國——也談美俄接近對中國的影響》等幾篇文章中已作了相關的分析和預測。根據形勢的發展，筆者認為，除此之外，俄羅斯戰略轉向還要產生如下明顯的戰略沖擊。
第一，深度沖擊俄羅斯的國內政治和社會思想格局
在當政階層中，現總理普京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俄羅斯的戰略野心有多大，普京的政治野心就有多大，兩者都深不可測。甚至可以說，這本來就是普京一個野心的兩個側面。由原來的總統降格為現今的總理，他的意圖不過是進行一次迂回，然后重啟普京時代。因此，人們一直認為是普京在牢牢掌控著俄羅斯的社會方向和戰略取向。現在看來，這很可能已經成為錯覺。從目前種種跡象看，現總統梅德韋杰夫正在成為俄羅斯歷史戰略方向盤的實際操縱者，盡管不能排除俄羅斯戰略轉向的籌謀中也有總理普京的智慧，但主導者顯然是現總統本人，這就意味著，伴隨俄羅斯戰略大轉向的，是俄羅斯社會與政治的大轉向，一些媒體已經毫不猶豫地說，俄羅斯要在政治上親近西方。
俄羅斯任何時候都不缺少親西方的勢力，但同樣任何時候俄羅斯都有濃重的反西方情節，甚至可以說，俄羅斯一直在親西方、反西方的兩種意識、兩種情緒中掙扎，兩個方面的影響在歷史上的多次革命中一直都有充分的表現。現在可以預計的是，隨著俄羅斯與西方“同盟”關系的加深，西方勢力及影必將更深入地滲透到俄羅斯的內部，親西方的勢力及影響在今后一個時期將空前高漲，與此同時，反西方的勢力也將被注入新的生機與活力，也將空前地活躍起來。兩個勢力，兩種意識形態，兩種社會取向的斗爭再一定時期和一定條件下有激化的可能，并且將直接影響到俄羅斯政治的最高層。
第二，猛烈沖擊前蘇聯的戰略體系
前蘇聯留給俄羅斯的一個重要的戰略遺產是所謂的獨聯體，拼命維護獨聯體使之靠攏在俄羅斯周圍而不被西方所吞沒，是冷戰結束后俄羅斯與西方的戰略博弈的主陣地，西方國家千方百計地要在獨聯體國家搞顏色革命，挖空心思地向這些國家和地區滲透，而俄羅斯則是到處堵漏，到處扎籬笆，雙方在波羅的海沿岸、烏克蘭、南高加索以及中亞等地進行了聲情并茂的戰略捭闔，有聲有色、有進有退、有得有失。現在這些都變成了俄羅斯與西方之間的所謂“障礙”，俄羅斯將清除這些障礙，是不是意味著俄羅斯將向西方敞開了獨聯體的大門？進一步說，如果西方進門之后還不知道路怎么走的話，俄羅斯還可當一個引路的人？前幾天俄羅斯突然對白俄羅斯扇了幾巴掌，借天然氣問題發難，用借敲打自己的鐵桿小弟的辦法向西方示愛，大概就屬于此類。難怪烏克蘭共產黨要說這是一種“背叛”了。
可以設想，如果俄羅斯在獨聯體范圍內逐一地“消除”與西方之間的各個“障礙”，不久的將來，獨聯體這份前蘇聯留給俄羅斯的戰略遺產即使不被徹底變賣，也要完全被抵押出去，進了西方的戰略“當鋪”。
第三，波及俄羅斯的地緣周邊
俄羅斯的戰略改變也將帶來周邊局勢的新變化，對此，俄羅斯心知肚明，并且已經未雨綢繆、早埋伏筆。7月初的遠東大演習就是一個例證。不管俄羅斯如何信誓旦旦地宣稱這絲毫不針對中國，但“保衛遠東”一說很難讓中國脫離干系，尤其是在遠東部署S——400，更是此地無銀之舉。除次之外，俄羅斯與伊朗的關系，俄羅斯與阿富汗及中亞各國的關系都將出現新動向、新調整。一個不可忽視的國家是蒙古，也許，正有點彷徨無奈的蒙古又能看到遠方地平線上的海市蜃樓了。
三、俄羅斯對這一切是否就能駕輕就熟、成竹在胸
一個理性的人，無論做什么事都要事前想到可能的結局，一個理性的國家也必然如此。俄羅斯不會不知道它的劇烈轉向所帶來的影響有多大，但很難說俄羅斯對此已經成竹在胸。歷史經驗表明，俄羅斯很多時候既是理性的也是莽撞的。這次戰略大轉向，與其說是俄羅斯深思熟慮、反復掂量的結果，還不如說是在利益和欲望雙重驅使下的一次戰略探險。
首先，與西方的“現代化同盟”可靠嗎？
俄羅斯毫不掩飾這次轉向的戰略企圖。梅德韋杰夫說得很清楚，俄外交部的首要任務是國家的現代化和民主化，為發展現代化，可以同那些將為俄羅斯的科技發展做出最大貢獻并幫助俄羅斯高科技產品走向世界的國家積極合作，這首先包括德國、法國、意大利、歐盟和美國。為此，俄羅斯要消除與西方的障礙，在政治上親近西方，同西方結成“現代化同盟”。
應該說，從歷史經驗來看，俄羅斯與西方某個或某幾個國家結盟的事很常見，但同樣常見的是，俄羅斯與任何西方國家的聯盟從來都是短期和臨時性的，非但談不上牢固，多數時候連起碼的信任都沒有，俄德之間是這樣，俄英之間是這樣，就是俄法之間也經常是這樣，他們之間從來都是需要互相利用的時候就結盟，彼此之間搞利益交換，而一旦利用結束或者發生利益沖突，即刻反目成仇。一部英法德俄德的關系史，基本上就是各國政客們反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游戲史。至于俄美關系，他們之間的戒心與防范心理根深蒂固，就是在雙方關系最為密切的二戰期間，暗地里也在互相較勁、互相提防，從來沒有（事實上也根本不可能）建立起戰略互信。梅德韋杰夫前腳離開美國，后腳美國就宣布救出一堆俄羅斯間諜，大概就是這種關系的生動寫照。
在這樣的基礎與前提下，梅德韋杰夫之所以敢于提出與西方結成“現代化同盟”，所憑借的，無非是俄羅斯手中有可用來與西方進行交換的籌碼，而這些恰恰是西方特別是美國所急需的；而對西方來說，俄羅斯巨大的戰略利用價值是不容忽視的，用好俄羅斯這張大牌，很能打出幾場燦爛的牌局來。正是基于這樣的一場新的利益交換，現在俄羅斯與西方之間簡直是一拍即合，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梅德韋杰夫與奧巴馬已經很親熱了，現在又與德國總理默克爾調情，通過購買西北風及戰艦的談判，與薩克齊也一眉目傳情，就差一向反應慢、總拿著紳士派頭的英國沒有與俄羅斯進行“勾兌”了。
為了使“與西方結盟”這一“嶄新的事業”有一個良好的開端，俄羅斯已經打出了兩張大牌，一是與美國簽訂了限制進攻性核導彈的條約，一是支持美國對伊朗的制裁，在兩個事關全球戰略大局的重要問題上配合、支持了美國及西方，預計今后這種支持與配合還要來得更多、更好，進一步還可能拿獨聯體、俄伊關系甚至中俄關系作籌碼。投桃報李，西方自然也會讓俄羅斯嘗到甜頭，德國已經與俄羅斯簽署了規模很大的經濟協議。但是，北極熊的胃口從來都很大，它所期盼的可不是嘗點甜頭就行，它要以此作為交換養肥自己，實現自身的現代化，這在梅德韋杰夫的講話中，在前一個時期傳言的俄羅斯《在系統基礎上有效利用外交因素推動俄羅斯聯邦長期發展的計劃》的報告中說得明白無誤。
問題是這有多大的可能性。歷史上類似的嘗試俄羅斯已經過不是一遭兩遭了，基本上都失大于得，這次又會有什么不同呢？即使退一萬步說，西方一改往昔本心，不采取任何伎倆而滿心歡喜、誠心誠意幫助俄羅斯，但就是這樣一個暫短的、臨時性的、互相利用的如露水夫妻般的同盟關系，就能夠給俄羅斯帶來現代化嗎？或者換句話說，如果俄羅斯真的把現代化的希望寄托在這里，難道就不怕這籃子雞蛋很可能一個不慎就跌得個滿地流淌嗎？
其次，俄羅斯的安全與穩定將因此就能獲得保障嗎？
西方勢力的進入和滲透，或許還不至于再次給俄羅斯社會內部帶來顛覆性的影響，有了上一次的教訓，也許今后俄羅斯即使發生最嚴重的社會對立，各方在國家和民族利益面前也會自我約束、行為自斂。但是，第三者插足的事恐怕就不是俄羅斯自己所能左右的了。現在，俄羅斯與西方進行戰略對抗是力不從心，但與西方搞戰略合作難道就力能從心嗎？常識告訴我們，任何一個國家或戰略集團，如果沒有與人家對抗的能力，同時就不可能有與人家合作的能力。如果俄羅斯下決心消除與西方合作的障礙，即或是徹底讓出前蘇聯的戰略空間，特別是獨聯體這份遺產，西方能到此就止步、僅此就心滿意足了嗎？這是很可疑問的。今天的俄羅斯由１３０多個民族和８９個聯邦主體組成，其中赫然還有21個共和國，這些共和國中有一些存在明顯的分離主義傾向，包括眾所周知的車臣等。過去，西方國家對此曾深深介入，能不能在俄羅斯與西方結成“現代化聯盟”后，西方就改變態度、視維護俄羅斯的統一與穩定為己任呢？據《環球時報》報道，針對俄羅斯的戰略轉向，俄共總書記久加諾夫提出了尖銳的批評，警告說新的對外政策將造成俄羅斯像前蘇聯一樣崩潰，并列舉了希拉里對東歐和高加索的巡訪，認為美國還在糾集反俄聯盟。這不能不說是驚人的言論，但從以往戈爾巴喬夫主義的經驗來看，這樣的說法也可能并不是空穴來風、并不是毫無道理的危言聳聽。
這樣看來，俄羅斯這次戰略大轉向的未來前景依然是模糊難定。不能不說俄羅斯的戰略步伐歷來堅定有力，這次也并不例外；但也不能不說俄羅斯對戰車的駕馭從來都不很穩重。一個有趣的現象是，國與國之間因為利益關系使然，一般來說對于別人的經驗和建議，即使兩國之間關系再好，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特別是對于西方世界這樣充滿戰略“智慧”的縱橫家，準確理解和把握其意圖從來都不是一件輕松的事，但俄羅斯就是不信這個邪，二十年前，剛從冷戰脫胎出來的俄羅斯，一個跟頭倒向昔日對手的懷抱，對西方來一個言聽計從，什么“民主化”、“休克療法”、“私有化證券”等政治經濟藥方一劑接著一劑，堪稱開始了一場社會歷史發展戰略的大探險，結果眾所周知。也許，今天的俄羅斯認為西方已經改弦更轍，或者俄羅斯自認已經積累了豐富的戰略智慧，有能力進行一番新的戰略探險了吧，所以要再做馮婦、重操舊業了。
但愿俄羅斯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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