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道玉門猶被遮，應將性命逐輕車
——中亞地區對于中國安全穩定的戰略意義
最近，中亞地區有連續發生了幾起戲劇性的事件，先有吉爾吉斯內部變亂發生，后又爆出在阿富汗發現驚人礦藏的消息，接下來美國又宣布更換了它的戰地指揮官，每一樁事件都吸引著全世界的眼球。中國民眾對上述幾個事件也給予了高度關注，紛紛議論其對中國的影響，提出諸般應該采取的對策措施。這說明，人們都已意識到，中亞地區對于中國的重要性日益明顯，是一個對中國有重要影響的戰略區域，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影響還將越來顯著、越來越突出。針對中亞這一特定的戰略區域，中國應該進行怎樣的戰略設計，采取什么樣的方針與舉措，這是研究思考中國國家戰略無法回避的問題。不能很好地回答中國的中亞戰略，也就不能很好地回答中國的大戰略和全球戰略。那么，中亞地區對于中國的安全、穩定與發展具有什么樣的戰略意義呢？
一、與中國的聯系遠大于與西方的聯系
無論歷史、文化還是現實的民族關系，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中亞與中國的聯系都悠久而密切，遠非西方世界所能比擬?！ ?/p>
第一，這個地區歷史上曾多次被置于中原王朝的行政管理之下，歷史上就是中原王朝對外關系的主要方向?！ ?/p>
中亞地區的民族和國家，很早就與中原王朝發生了密切的政治、經濟和文化聯系。自張騫通使西域以后，西漢與中亞的幾個大國先后建立軍事政治上的同盟，并由同盟關系發展成為藩屬關系，漢室宮廷與這些國家的王室有非常密切的往來，如生活在伊犁河谷的烏孫王國，在烏孫的上層貴族中，許多人是漢族和烏孫族的混血兒。在這些同盟政權的支持下，漢朝國家軍隊不斷出擊打擊敵對勢力，大規模的遠征先后有李廣利的遠征（打到貳師，即今天的奧什——許多讀者大概是從吉爾吉斯內亂中得知其名的）和陳湯的遠征（打到康居，位于今天的中亞草原）。通過多次遠征，漢王朝基本上鏟除了中亞各個敵對勢力，在很大程度上把西域都護的管轄權及職能拓展到了中亞地區，使這一地區與中原王朝歷史上第一次形成了中央政權與地方藩屬政權的關系。東漢“三絕三通”，這種關系也時斷時續，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雖然中原戰亂頻仍，但中亞各民族政權依然與中原政權保持著密切的朝貢關系。唐王朝對中亞的統治和治理盡人皆知，毋庸贅述，元代的藩屬關系更是明白無誤。應該說，在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中，中亞與中原地區的政治聯系不絕如縷，一直都是古代中國國家政治生活及安全戰略的重要內容?！ ?/p>
第二，經濟文化上互相影響?！ ?/p>
政治關系密切伴隨著的是經濟文化上互相影響、互相滲透，著名的絲綢之路就是中原王朝與上述各國共同打造的。通過密切的往來，中國引進吸收了佛學和佛教文化，并深深地扎根在中華文化之中，而中亞各國也通過接受中原地區的先進文化和技術，極大地促進民族發展和社會進步，其中，掘井技術就對當地經濟發展有著不可估量的意義?！ ?/p>
第三，中亞民族與中華民族有濃厚的血脈血緣關系。
中亞各民族許多都是歷史上中國北方各草原民族的后裔，而草原民族與中原民族一直有血脈的流通，這是其一；其二，今天中亞各民族與同為中華民族一員的新疆一些少數民族有的是同族，有的則屬血緣近親，可以說，中亞民族與中華民族是親屬關系。相反，他們與西方民族卻沒有任何瓜葛?！ ?/p>
二、多次遭受西方帝國侵略殖民、戰略擴張的摧殘蹂躪
擴張與殖民，建立世界帝國和全球霸權，是西方世界所有野心家的夢想，是西方社會亙古以來的基本特征，歷史上中亞地區屢次淪為西方霸權侵略殖民的對象。公元前馬其頓帝國遠征，亞歷山大的侵略大軍一直打到中亞的兩河流域，在錫爾河上建殖民城市亞歷山大里亞城，只是這個帝國崩潰的速度比建立的速度更快，亞歷山大統治世界的夢想才沒能實現。公元前后，強大的羅馬帝國循亞歷山大遺蹤，又揚鞭東進，意欲重新統治東方，結果在波斯就折戟沉沙，克拉蘇的美夢也只能成為伊朗高原上幽靈。進入近代以后，后起的大英帝國、俄羅斯帝國步老殖民者、老帝國的后塵，繼續向中亞挺進，先后吞并花剌子模、布哈拉汗國等各個中亞政權，逼迫腐敗的清王朝簽訂不平等條約，割去本屬于中國的巴爾喀什湖以東的大片土地。大英帝國則先后發動多次侵略阿富汗的戰爭，企圖達到占領并統治阿富汗的目的，并進一步染指中國的新疆。應該說，中亞地區的民族富有反抗壓迫的精神和武裝斗爭的傳統，古往今來，他們從沒屈服過任何外來的侵略和壓迫勢力，就是在大英帝國如日中天的19世紀，貧窮落后的阿富汗人民也多次給予入侵的英軍以殲滅性的打擊，使成千上萬的英軍遭受覆滅的厄運。冷戰期間，阿富汗重又淪為新發跡的超級大國蘇聯的侵略對象，經過十年的戰斗，阿富汗人民終于趕走了他們。寫到這里，筆者真不禁對阿富汗人民充滿敬意，這實在是一個充滿傳奇的國度，就是這樣一個貧窮落后的小國，居然先后同大英帝國、蘇聯、美國等超級帝國勇敢地決斗，并贏得一個又一個輝煌的勝利。冷戰結束，包括阿富汗在內的中亞各民族終于贏得了國家獨立和民族解放，但是，殘酷的現實是，中亞地區前門驅狼、后門進虎，西方霸權國家承襲著老殖民者的衣缽，又卷土重來，中亞地區重又淪為現代霸權橫行肆虐的場所。
忘記歷史等于背叛。考諸中亞與西方殖民者斗爭的軌跡，可以完全說明，不管當今霸權主義打著什么樣冠冕堂皇的旗號，他們占領阿富汗，控制中亞，都不過是歷史上臭名昭著的殖民主義的現代翻版，都是他們秉承帝國衣缽、企圖控制全球的重要步驟和重要環節，也是他們打造世界霸權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這就是阿富汗戰爭的實質，也是中亞地區當前所面臨著的空前的戰略危機?！ ?/p>
三、中亞地區的戰略動向對中國有深刻的影響
明白中亞與中國的聯系歷來密切，明白霸權國家進占中亞的實質是為了加強對世界的控置，了解了這樣兩個問題，中亞對于中國的戰略意義也就不言自明了?？梢哉f，中亞動向從來事關中國安危，在當前具體表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第一，戰略穩定至關重要?！ ?/p>
所謂戰略穩定，就是大體上維持戰略均衡狀態，不使戰略的天平向任何一方過度傾斜，例如當前的東南亞、非洲、南美洲等，基本上都處于戰略上的穩定狀態（當然，有人宣稱要“重返東南亞”，還成立了“非洲司令部”等，毫無疑問是對這種穩定的破壞）。從目前情形看，中亞的戰略穩定面臨著嚴重的危機，霸權大國正在全力鏟除任何與之相抗衡的力量，不斷加大對中亞戰略干預的力度，并企圖打通中亞對外戰略聯系，整合中亞使之與中東或者南亞成為一個戰略整體，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前景（感興趣的讀者可以參閱筆者網文《從地中海到帕米爾：戰略高地誰稱雄——談“兩中”地區的戰略走向及影響》和《危險來自哪個方向——中國周邊的地緣戰略爭奪》）。如果霸權國家的這個企圖得以實現，中國就將面臨地緣安全上的一場災難，美國對中國的戰略包圍因此將更加嚴密，對中國的戰略遏制將更加有力，將形成東西對進、海陸并舉、南北齊施的可怕局面，中國的戰略環境將更加險惡，美國則進可以攻，退可以守，高下在心，收發自如，迫使中國要四面八方忙于應付、疲于奔命?！ ?/p>
第二，不能成為各種反華勢力的淵藪?！ ?/p>
中亞地區民族、宗教關系復雜，歷來是泛突厥主義和泛伊斯蘭主義主要活動區域。雖然中國并不是上述兩種宗教意識的矛頭之所向，但不能不防有人要故意把禍水東引、行使驅虎吞狼之計。西方國家在所謂“反恐”問題上從來都雙重標準，任何時候都陰險莫測，這個可能的危險不能不引起足夠的警惕。如果霸權國家得以更多更深入地控制了這個地區，這個危險就完全有可能愈演愈烈，成為一個揮之不去難纏的陰魂。
第三，支持中國的發展利益必須海陸并重。
隨著中國的發展，中國的利益邊疆在不斷向外擴展，中國的發展利益不斷向外延伸。據此，人們常說，中國應該成為海洋大國，應建立強大的海上武裝力量以捍衛中國的海外權益。這話完全正確，但這句話得有一個重要的前提，就是中國必須首先成為一個成功的陸上大國，然后才能成為一個成功的海洋大國。沒有大陸戰略的成功，做不好陸上大國，海洋大國的目標將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這一點，中國與海島型國家如日本、英國等不同，也與美國、法國不同，而類似于俄羅斯和德國，這是中國的國情所決定的。拓展中國的利益邊境，延伸中國的利益關系，既需要有廣闊的海洋視野，更需要有廣闊的大陸視野，需要海陸并重、海陸并舉。在陸地方面，一個現實與可能的方向就是中亞，中亞自古以來就是中原面向西方的主要貿易通道，如今中亞人口眾多，制造業水平很低，正是發展貿易關系的大好機遇期。更重要的是，中亞還是世界上僅次于波斯灣的能源產地，在能源安全上的位置越來越突出、越來越重要，成為美國抓緊進行戰略控制的一個重要地區。中亞不僅能源富集，其他礦產資源如鐵、銅、鈾等也都有驚人的儲量，最近又宣布阿富汗發現巨大的礦藏，這些都是與中國相鄰相近的寶貴的資源財富，到處尋找海外資源的中國不可能對此視而不見、舍近求遠。近年來，中亞通往中國的幾條油氣管道已經相繼投入運營，成為中國能源來源多樣化的重要方向。有效地開發、利用中亞地區豐富的資源，對中國來說，是形成穩定可信賴資源安全保障體系的一個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戰略意義將越來越大。
四、戰略博弈的重要舞臺
毫無疑問，中亞已成為當今世界一個越來越重要的戰略舞臺，在這個日益熱鬧的戰略舞臺上博弈，對中國而言，已經不是想不想、愿意不愿意的問題，要么成為贏家、要么成為輸家，中國并沒有超然局外、站在旁邊看熱鬧的任何可能。面對這樣一個現實，每一個關心中亞戰略局勢的人，都必須明白中國應該做什么和目前能夠做什么?！ ?/p>
第一，推動中亞地區擺脫任何霸權的控制為中國戰略利益所必需?！ ?/p>
中亞地區具有經濟依附、政治動蕩、戰略搖擺、宗教對抗的諸般特點。經濟上，迄今為止還無法形成完整的國民經濟體系，國民生活許多必需品要依賴外部輸入，對外依賴性很強；政治上，沒有相對成熟和穩定的體制模式，冷戰結束以來多次發生大的政治動蕩；在戰略取向上，往往東西搖擺不定，經常是兩面下注、兩頭取利，吉爾吉斯美軍基地問題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宗教意識深入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既與西方意識形態嚴重對立，而內部又分崩離析，給外來勢力利用操縱留下了很大的空間。這些特點決定這個地區既不會輕易被外來勢力所完全掌控，但也難以形成反對外來勢力統一和堅強的力量，時刻存在被巨大外來勢力強行整合在一起的戰略危險。避免這個危險成為現實，需要中國積極介入到該地區的事務中去：從政治到軍事，從經濟到文化，從宗教到社會。上海合作組織是中國加入中亞戰略博弈的一張很好的入場券，但目前看來還僅僅停留在入場這樣一個初級階段，中國還沒有在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方面走出多遠，甚至可以說，中國與中亞各國的關系尚遠遠達不到中國與緬甸、孟加拉、斯里蘭卡的水平，甚至也還達不到與尼泊爾的水平。中國的中亞戰略介入采取循序漸進方針無疑是正確的，但循序漸進不能僅僅停留在經濟層面，經濟關系充其量只是戰略關系的一個部分，無論如何代替不了戰略關系，一個明顯的例子是他們的武器裝備中并沒有見到任何中國的影子，經濟聯系的存亡興廢，取決于戰略上是否有立足之地，只要有戰略上的立足之地，經濟關系就有保障，而如果沒有戰略上的立足之地，所謂的經濟聯系脆弱不堪，一陣風就能吹個無影無蹤。事實上，對于中亞幾個與中國相鄰的國家而言，中國完全有條件、有能力給他們以切實可信的安全保障，完全有可能、有條件與他們結成更緊密的安全關系?！ ?/p>
第二，應毫不猶豫地扶持獨立力量和反霸反殖民力量。
獨立自主的反霸反殖民力量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是寶貴的戰略資源，這一點不僅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發展歷史所證明，也為世界戰略格局的演變史所證明。如果中亞地區能雨后春筍般地不斷地發展壯大各種這樣的力量，必將使這個地區的戰略局勢向著有利于地區發展與和平的方向轉化。扶持和發展這樣的力量，既是中國戰略利益的客觀需要，也是中國的道義責任，明白無誤地高舉支持被壓迫民族、被壓迫人民的反抗斗爭，是新中國的名片，也是中國登上世界戰略大舞臺的一張寶貴的入場券。在中亞這個戰略舞臺上，中國與之合作的對象不僅有當地的政府，還更應該有各種民間組織及各種宗教力量，他們與中國沒有任何利益上的沖突，但有深厚的合作基礎和廣闊的合作空間，是中國應該大力支持的力量。這個事情做好了，中國就能在這個戰略區域找到凌夷中形式的戰略立足點，手中將因此攥滿好牌?！ ?/p>
與此相反，在中亞這個舞臺上，中國戰略博弈的主要對手就是霸權的美國，這一點勿庸有任何諱言。美國得勢，中國的戰略利益相應地就要受損，美國受到牽制，中國的戰略利益相應地就變得穩定，這完全是一種此消彼長的對抗關系，根本就不存在任何互利雙贏的可能，阿富汗的礦藏不過是美國的戰略誘餌，美國只所以拋出這個誘餌，是因為它還沒有搞定塔利班，而一旦塔利班消亡，阿富汗的一切戰略利益中國都莫想染指。在中亞各國也完全是這樣，沒有任何妥協的余地。指望美國控制中亞后能適當地照顧中國的關切，這可能嗎？連臺灣問題美國都沒有任何妥協，還能指望美國在哪一個地區會對中國有所妥協、有所關照呢？在南中國?？赡軉?？在朝鮮半島，在東南亞，在印度次大陸，在哪一個地方有這種可能呢？
回答是統統都沒有，沒有任何一個地方美國會放中國一馬。所以，在中亞問題上，如同在一切地緣戰略安全問題上一樣，對于美國這個世界霸權，中國都應該放棄任何幻想，準備堅決地斗爭。與美國搞什么投桃報李式的戰略交易，結果終將害人害己。就在去年末，一些中國的“專家”、“學者”還拼命鼓吹中國應該向美國開放瓦罕走廊，支持美國在阿富汗的“反恐”大業云云，這是典型的為虎作倀，與當年的皇協軍并沒什么兩樣?！ ?/p>
第三，要有全般的戰略設計，強化面向中亞的軍事戰略準備。
凡事都要向好處努力，從壞處著想。向好處努力，就要對這場中亞戰略博弈有一個全景式的規劃與設計；從壞處著想，就要有一旦局勢惡化保證邊疆穩定與安全的軍事戰略準備，特別是在美俄接近的條件下，中亞的局勢充滿變數，而中國到現在為止幾乎沒有任何左右這個地區戰略走勢的手段。面向未來，一旦東南有警，西北方向很可能聞風而動，遙相呼應。凡事不可不防，歷史上內外勾結捏造什么“哲德沙爾國”的歷史教訓無論如何也是不該被遺忘?！ ?/p>
去年，美國總統奧巴馬宣布了從阿富汗的撤軍時間表，宣稱2011年美國要開始從阿富汗撤軍，今年，美國大舉增兵阿富汗，已經發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攻勢，還準備發動另一場決定性的攻勢，有媒體已經炒作阿富汗的美軍甩賣戰爭物質的新聞，似乎冷戰后美國向中亞的戰略大進軍即將要有個了局、有個收場了。我們說，這如果不是刻意欺騙的話，那就是徹底的無知。展望未來，美國在中亞戰略舉措的力度只能越來越大，美國非但不會撤出這個地區，還會強方百計地加強在這個地區的戰略存在，可以說，隨著美俄關系的調整和美國戰略重心向亞太轉移，新一輪更大規模的戰略較量即將拉開帷幕，對中國在這一地區戰略利益的考驗才剛剛開始，這將是對中國決心、意志和勇氣的考驗?！ ?/p>
“聞道玉門猶被遮，應將性命逐輕車”。中亞大地是中華民族縱橫了幾千年戰略舞臺，每一個偉大輝煌的時代無一不在古老的絲綢之路上留下難以磨滅的歷史印跡，從古人的詩篇中我們可以充分領略漢唐時期那種不懼犧牲勇往直前的勇氣、決心和意志，這是民族張力和活力生動體現。今天，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更渴望的就是這種張力和活力的復興，洋溢出一個戰略大國應有的勇氣、決心與意志，這是復興的真正內涵，如果沒有這些，反而處處畏首畏尾，不敢挺直腰板做人做事，人家就是擺了場子自己都不敢下場、不敢入局，如果是這樣，就算腰纏萬貫，那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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