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美國的歷史觀看中國
宋魯鄭
圣誕和元旦兩個假期，自己一口氣把美國制作的長達五個小時的20世紀回顧DVD看完（《The remarkable 20th century》）。說起來，這已是我看過的第四種語言和國別的20世紀回顧。其它分別是法國、日本和中國。每個國家立場不同，在20世紀的表現不同，因此著眼點點也就不同。日本強調的是二戰罪行的辯護。比如，日本侵略時對亞洲國家實行無差別轟炸：不分平民與軍事目標。但到了戰爭末期，盟國對日本也是同樣如此。再比如雖然也承認是侵略，但卻又認為和西方國家沒有什么區別。特別是二戰結束后，戰勝國盟國英、法、美甚至荷蘭都再度在亞洲卷土重來，再行殖民統治。對于虐殺中國戰俘，理由是當時兩國沒有宣戰，不受戰俘公約保護。（無獨有偶，進入二十一世紀后，當美國發起反恐戰爭也出現虐囚丑聞時，也是這樣辯護的：他們不是戰俘，不受日內瓦戰俘公約保護）。中國則著重自己民族的悲劇性遭遇以及最終成功的再度崛起。而法國則在以自己為中心的同時，突出人權觀念。比如，美國回顧的20世紀歷史對達賴和西藏只字未提，而法國的版本則是重點之一。當然，美國的特色不僅這一點，事實上相當豐富，對中國也是頗有啟發意義。
美國是依靠不斷的戰爭而崛起的。如何表現這些戰爭，是我關注的焦點。果然沒有讓我失望。美國和西班牙之戰是它崛起后進行的第一場對外擴張。當時美國發動戰爭的理由是它的軍艦“緬因號”被西班牙擊沉。事實上，已經衰落的西班牙正全力鎮壓古巴的獨立運動，根本無力也無心甚至無膽挑戰美國。而且當時美國的調查委員會也認為原因可能是它自己的鍋爐發生爆炸或者一枚自帶的水雷發生爆炸。美國只不過要借機奪取西班牙對古巴和菲律賓的所有權罷了。然而，歷史來到今天，美國又是如何描述這段歷史的呢？“西班牙擊傷了美國‘緬因號’”。這就是美國灌輸給當代的歷史。
二戰后，美國參與的兩次重要的大戰是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然而，美國對這兩場戰爭的描述都有失客觀。朝鮮戰爭是由于北朝鮮為實現國家統一而率先發起的，這一點美國進行了充分的說明。但中國為什么參戰表現的卻頗為藝術：聯合國軍迅速將北朝鮮軍隊趕回三八線，這時中國軍隊進入朝鮮，并把聯軍從鴨綠江趕回。它容易給人的錯覺是，當北朝鮮被趕回三八線時，中國軍隊介入了。但為了掩蓋，又加上一個“鴨綠江”。天知道，對國際事務一向毫不關注的美國百姓怎么明白“鴨綠江”的含義？怎么知道這是中朝邊界？如果說中朝鮮戰爭是故意混淆的話，越南戰爭則是刻意回避了。1964年美國侵入北越領海，并與北越魚雷艇發生沖突。美國立即聲明遇到了北越的無理襲擊。這就是東京灣事件。結果這部紀錄片是這樣描述的：美國軍艦與北越魚雷艇相遇。美國總統約翰遜宣布進行報復。一個“相遇”真是十分的傳神。歷史學界有一個著名的論斷：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胡適也有一句名言：歷史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美國只不過再次驗證了這個道理。這也許就是盎格魯.撒可遜民族的務實特性吧。
我第二個感興趣的是，美國如何表現六十年代大學生反戰運動和黑人的維權運動。應該說，對大學生的反戰運動，表現還是客觀的。也承認政府派軍隊到校園鎮壓，當場打死四名大學生，打傷八名。但對于黑人維權運動則不夠公平。實際上黑人反對的是人類歷史上具有反人類罪的種族隔離，對于這種邪惡制度用什么手段都是可以接受的。然而，在這部片子里，卻突出黑人的暴力行為。當時整個美國處于一片混亂之中，到處烽煙滾滾。但對美國政府動用軍隊對手無寸鐵的黑人進行鎮壓卻回避了。令人反思的是，無論是大學生的反戰還是黑人的維權，針對的都是具體的政策，而不是反對和推翻美國的現行制度。何以這種尺度的抗爭美國政府都無法接受呢？別忘了，選舉產生的美國政府，大學生們也是投票者之一。一個民選的政府僅僅因為選民反對它的一個具體政策而不是推翻這個制度，就要以子彈回應，真是不可思議。不錯，中國有顛覆罪，這可是針對推翻制度這種極端的行為。在中國，反對一個具體的政策是很正常的。幾年前的收容遣送條例的廢除，去年重新審理拆遷法，就是一例。
我第三個想知道的是，美國在給黑人公民權之前算不算民主國家。因為現在公認的民主是“多黨、三權分立和普選”，缺一不可。這部片子同樣也沒有讓我失望。在回顧到七十年代的時候，主持人是這樣綜述的：直到70年代，美國才是一個真正的民主國家。這確實令人敬佩。只是問題在于，當美國獨立建國兩百周年之際才可稱為一個真正的民主國家----要知道美國是一個沒有歷史包袱，直接建立共和制的國家，卻仍然用了兩百年時間才變為一個民主國家。何以美國對其它國家就失去了耐心了呢？難道其它國家的條件比美國更好？比美國更聰明？
不過我最感興趣的還是美國社會轉型的過程。這對后起的中國借鑒意義最大。果不其然，和我預料的差不多：食品衛生、環境污染（大規模的沙塵暴）、腐敗、社會群體性事件。看來，這些都是一個國家轉型期所不可避免的，和制度無關。哪種把中國轉型期的問題歸結于制度的群體是不是要先研究一下美國的歷史呢？而且令我感到震撼的是美國社會轉型也是極為艱難的。比如僅僅為了黑人學生可以進入一所中學，就要1100名國民警察駐扎在該校長達一年之久。戰后美國最為嚴峻的時期是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肯尼迪總統被殺、總統候選人被殺、副總統因貪污被迫辭職、尼克松則因為水門案辭職、馬丁.路得.金遇刺身亡引發全國性騷亂。這還不算越戰的失敗，漫延全國的反戰運動、黑人的維權運動。實是觸目驚心。令人不得其解的是，這一時期西方物質文明已經高度發達，而且還有自由、平等、人權、民主等價值觀，何以青年人就陷入信仰真空？吸毒、頹廢、精神世界迷茫是這一代美國人的真實寫照。就是到今天，達賴之所以在西方能夠走紅，也和西方民眾普遍的信仰缺失有關。許多人認為中國進入改革開放后就失去了價值觀，陷入信仰真空。可是美國又如何解釋呢？
美國進入九十年代后，社會動蕩仍然無法禁絕。1992年由于四名白人警察毆打一名黑人，引發了全美騷亂。顯然，無論哪種制度，都與人類的理想相差甚遠。再看看21世紀的美國，先是被恐怖事件襲擊，再就是發動兩場戰爭，最后就是全球經濟危機。這個國家讓人感覺總是處于波動之中。特別是恐怖襲擊，從冷戰后一場接一場。也難怪“9.11”后，中國是亞太經合會議的主辦國。布什總統來到中國后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果不是在中國舉行，我都不會參加。相對于美國，中國在保持增長的同時既避免了恐怖主義的襲擊，也保持了總體穩定，我們是應該值的自豪。
還有幾件事和美國、中國都無關，卻照樣令人無法忘懷。一是南斯拉夫的解體。解說員是這樣點評的：本來，克族、塞族、猶太人、穆斯林，穆斯林和塞族都相互通婚，完全融合在一起。但僅僅由于米洛舍維奇的的惡意宣傳，一切都不見了。南斯拉夫在鐵托的威權時代，各族可以通婚，完全融合，和平生活。但進入民主時代，民族主義與民主主義相互激發，終于釀成歐洲二戰后最大的種族仇殺悲劇。更令人悲憤莫名的是，德國剛剛統一，就立即積極投入到解體另一個國家的行動中：它在全球都不承認的情況下，率先與克羅地亞建交，率先建立大使館。二是俄羅斯。戈爾巴喬夫接手蘇聯的時候，蘇聯還是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其基礎遠遠好于鄧小平時代的開始。結果僅僅幾年，蘇聯崩潰，俄羅斯淪落到連食品和藥品都需要西方援助的程度。別看一個國家發展起來不容易，毀起來實在是太易如反掌了。為政者實是不得不慎。
最后這個片子耐人尋味之處在于，二戰結束后，日本和法國就從美國的視野中消失了。英國，德國，蘇聯和中國則是主角。顯然，美國仍然是從實力的角度來解讀20世紀。
美國之所以兩百年間就崛起成為世界頭號大國，從美國人的歷史觀上就不難發現原因。一個字就是務實。如果套用中國的話語體系就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而不是抽象的理論或價值觀。尼克松，一個最反共的右派領導人，卻能主動到尚沒有外交關系的中國進行訪問，一舉改變了美蘇的戰略對比。而且也為美國最終從越南抽身奠定了基礎。哪怕是今天，只要可能對美國不利的歷史，都可以進行“和諧”。當然，美國的務實在2009年也曾大放異彩。在美國終于選出首位黑人總統之后，美國參議院終于通過議案，對黑奴制和種族隔離制度進行道歉。盡管此時的當事人都已不在人世，不會對美國社會引發任何沖擊，但仍然聲明這個議案不具法律效力，更不得做為申請賠償的依據。其實，任何一個國家在發展的過程中都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如何解決，美國確實是給出了精彩的答案。
美國20世紀回顧，真是一部值的一看再看的巨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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