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彼得·鮑默 官進勝 譯
2008年10月8 日美國“委內瑞拉分析”網站（http://www.venezulaanalysis.org）刊登了美國學者彼德·鮑默題為《委內瑞拉的21世紀社會主義》的文章，回顧了過去10年委內瑞拉逐漸走向社會主義的過程，界定了委內瑞拉21世紀社會主義的內涵，贊揚了其在政治、經濟、文化上取得的成就，也指出了其當前和未來面臨的挑戰。文章內容如下。
19世紀與20世紀的多數歲月中，社會主義是包括美國在內的全世界工人階級的希望。在此時期，社會主義政黨與世界產業工人組織蓬勃發展。社會主義是一種能夠滿足全體民眾衣、食、住、行等基本需求的社會制度，沒有貧窮和失業。企業和公司由社會占有，以盈利為目的的私人企業不復存在。公司的事務由工人管理，社會經濟運行通過民主決策。偉大的社會主義革命家羅莎?盧森堡在20世紀初曾說，社會主義需要民主，民主也需要社會主義。
20世紀90年代初，在眾人看來，柏林墻的倒塌、蘇聯的解體與尼加拉瓜反政府組織的失敗標志著社會主義已經壽終正寢，中國與越南的經濟體制改革也毫無出路，古巴的經濟困境則進一步證實世界上并不存在可以替代資本主義的社會制度。西方某些學者的“歷史終結論”宣稱，自由資本主義是一種無法超越的社會制度，社會主義已經成為歷史。
1998年，查韋斯當選委內瑞拉總統。他在大選前后都強烈抨擊新自由主義，但是在其任職初期建設社會主義并非他的口號與目標。2004年以來，他不斷宣稱要在委內瑞拉建設21世紀社會主義，反對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建設21世紀社會主義的呼吁在拉美反響強烈。甚至在美國，人們對社會主義的敵視不斷減少，興趣也日漸濃烈。
一、查韋斯倡導的變革
上下聯動的變革是理解玻利瓦爾革命的關鍵所在。1998年，查韋斯選舉的勝利使得委內瑞拉的社會變革成為可能。10年來，委內瑞拉上層的社會變革引發了下層社會的變革，推動了查韋斯政府向左翼邁進，從而增強了基層的公民權力。令人更為振奮的是，查韋斯政府致力于滿足人民的需求，支持各種公民運動，民眾因而成為改變歷史的生力軍。這一相互支持的前進過程所產生的巨大意義遠超過孤立實施的經濟與社會計劃。
2009年2月28日，委內瑞拉第二大制造企業委鋁集團董事長、勞工運動資深組織者戴維?埃爾南德斯在巴基西梅托的一次集會上說，假如我們回顧20世紀90年代初期與中期的委內瑞拉，人們總會認為委內瑞拉在拉美地區最沒有可能發生深刻的經濟與社會變革。勞工運動與其他社會運動的力量軟弱，左翼運動更是如此。然而，查韋斯執政以來，社會運動以及民眾積極參與基層決策的變革迅速發展。社會主義的真正內涵受到廣泛關注，查韋斯領導的政府在發展公民權力、提高社會主義意識方面值得信賴。
更為令人振奮的積極政策是查韋斯大力支持公民運動，但卻沒有試圖掌控公民運動的領導權。在公民權力不斷擴大的基礎之上，查韋斯得以實施更多的結構調整與社會主義政策，進一步挑戰資本的權力與特權
二、21世紀社會主義的真正內涵
21世紀社會主義的核心之一就是不斷滿足委內瑞拉人民的各種需求。正如以下數據顯示，自1998年以來各種社會指數顯著提高，貧困與社會差距大為降低，醫療、衛生、教育等民生狀況顯著改善。從1999—2000學年至2007—2008學年，高等學校學生人數增加了一倍以上。
2003年以來，國內生產總值（GDP）顯著增長。從2003年計算，每年的GDP增長都達10％。從 1998年至 2008年，GDP的增長率也達到可觀的4.7％。油價上漲、石油公司罷工的失敗以及國家大規模投資教育和衛生等基礎設施建設都對經濟增長產生了推動作用，包括基礎設施建設和農業在內的私有與公共總投資也有較大增長。委內瑞拉經濟快速發展同時也表明這種增長并非只是依賴石油收入的增加。
近10年來，委內瑞拉的收入差距逐漸縮小，民眾從經濟發展中得到了巨大的實惠。正規部門的就業人數增長了近50％，幾乎是勞動力增長率的兩倍。非正規勞動力市場雖比正規部門增長稍慢，但也達到了約40％。
邊緣化的窮苦民眾也應享有發展成果是21世紀社會主義的另一主要目標。這包括醫療、教育的改善，掃盲運動的開展，政府把邊緣化的最弱勢群體納入主要幫扶范圍，實施全民進步的積極政策，民眾也更有可能參與公共生活。
政府致力于興建更多可以提供水、電的體面住房，許多社區都在集資進行這一建設。連鎖商店提供廉價食品、社區食堂給貧困者提供免費用餐、500萬英畝的土地分配給無地農民，這些措施極大方便了廣大民眾參與社區活動和政治生活，社會底層的婦女也能被積極的社會政策所惠及。2009年1月23日，查韋斯在首都加拉加斯的一次集會上面對十幾萬民眾說道，社會主義者也必須是性別平等主義者。
1999年修改的委內瑞拉憲法規定，反對歧視原住民，采取切實措施支持他們獲得土地以及保護他們獨特的文化。
委內瑞拉經濟與社會指數
類別 年份 衡量指標 年份 衡量指標
貧困人口 1998 52% 2008 31.5%
赤貧人口 1998 20.1% 2008 9.5%
基尼系數 1998 0.48 2008 0.41
嬰兒死亡率/100，000 1998 21.4 2006 14
營養不良死亡率/100，000 1998 4.9 2007 2.3
使用潔凈水人口 1998 80％ 2007 92％
享受衛生保健人口 1998 62％ 2007 82％
擁有社會保障人口 1998 1.7％ 2008 4.4％
失業率 1998 11.3％ 2008 7.8％
三、文化與政治革命
委內瑞拉社會主義建設的一項主要內容就是努力提高全體人民的社會主義意識。為實現這一目標，學校與不同教育機構注重培養團結、合作、自治、平等的社會主義價值觀，嚴厲抨擊個人主義、利己主義思想。
文化革命的另一任務就是宣揚委內瑞拉的文化、歷史、獨立運動領導人的事跡、原住民的民族自決斗爭以及被壓迫者的反抗等，使人們了解這些內容并引以為豪。委內瑞拉的文化部與教育機構鼓勵創作以宣傳多元文化、多民族與現實問題為主題的音樂和藝術，大力支持具有民族特色的電影、戲劇和繪畫的發展，重新確立委內瑞拉文化與媒體的應有地位，對抗美國文化與媒體的霸權。此外，公立與私立教育機構都要宣傳女性平等、工人的權力、原住民的地位，維護國家主權，實現國家的可持續發展，團結拉美以及全世界受壓迫人民。
查韋斯不斷強調培養社會主義價值觀的必要性。社會主義不僅需要變革經濟與政治體制，而且需要變革原有的價值體系。更為重要的是，如果經濟與政治體制改革不同步進行，團結、互助等社會主義價值觀就只會成為空洞的辭藻。
在委內瑞拉，參與式民主是社會主義的代名詞。民主的概念并非僅限于在自由選舉中選舉自己支持的候選人，擁有出版、宗教、言論自由的權利。參與式民主是民眾直接參與對自己有影響的政策決策，與其密不可分的是公民權力。查韋斯執政后，公民權力不斷擴大，幾百萬民眾通過社區委員會參與社區事務管理，先前被排除在政治生活之外的民眾也能夠參與社區決策。
然而，由于社區委員會的管理范圍不能超過400戶家庭，無法在更大地域范圍與更多民眾中行使決策權，一種新型的組織——公社便應運而生。多家社區委員會在公社中可以共同對更大范圍的集體事務進行決策。
委內瑞拉的環保、農民、婦女、土著民等社會運動蓬勃發展，充分體現公民權力不斷得到擴大，而且這些社會運動自發組織，根本不是在查韋斯或委內瑞拉統一社會主義黨領導下開展活動。
四、經濟變革
盡管今天的委內瑞拉不再推行新自由主義，但資本主義經濟仍然占主導地位。我們可以把委內瑞拉的經濟分為三種不同類型：私有、國有和社會經濟。最為強大的還是私有經濟，它以利潤最大化為目標，它的資本完全掌握在私人手中，約占全國經濟的2／3。私有經濟通過進出口以及在國內成立分公司，從而與跨國資本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委內瑞拉增長最為迅速的產業包括建筑、運輸、通訊、金融、批發與零售以及服務業，制造業和農業增長較為緩慢。
委內瑞拉石油公司是大型國有企業，公司的多數收入直接或間接為醫療和教育項目以及其他基礎建設提供資金。企業仍然實行分級管理，員工之間工資差別巨大并且遠高于全國平均水平。
多數國有企業幾乎都沒實行工人自我管理機制。國企的產量約占全國的30％，與1998年所占份額基本相同。國有化的步伐在2008年和2009年不斷加快，國內最大的銀行、食品加工企業、富人閑置土地、鋼鐵公司、采礦、石油天然氣等產業已經收歸國有。2009年5月，查韋斯在圭亞那的一次談話中指出，政府將繼續實行國有化，支持工人更多參與國有企業的管理，尤其是重工業。
委內瑞拉農業公司是一家新型的企業，實施工人自我管理機制。公司的宗旨就是加工農產品并低價賣給消費者，他們為減少中間環節的費用，把食品直接運送到低收入的社區，以民眾買得起的價格出售，農民與消費者從中大為受益。
第三類社會經濟主要是包括自我管理的公有制農場在內的社會主義企業，也包含社區委員會組織的各種生產企業。在這些企業中，工人的工資通常相同，在企業的經營管理上有更大的發言權，企業盈利在社區而不僅僅在企業內部進行配置。然而，此類企業多數規模極其有限，只能占到整個國家經濟的約2％。
委內瑞拉國內經濟的發展相對滯后，無法生產國內需要的多數產品。盡管促進國內發展是21世紀社會主義的主要目標，國家目前還是嚴重依賴商品與技術的進口。90年來，國家經濟主要依賴石油的生產與出口，石油出口占國家出口總額的90％以上。在糧食主權的基礎上，也應更加重視生產主權。所謂糧食主權是指社區和民眾有權掌握食品生產體系，生產主權則要求委內瑞拉能夠利用本地資源生產更多的民眾所需商品。委內瑞拉要追求主權獨立，成為一個主權獨立的社會主義國家，就應當倡導這一理念。
五、幣值高估與通貨膨脹
委內瑞拉減少進口依賴的一大障礙是對本國貨幣玻利瓦爾幣值的過分高估。官方匯率為1美元兌換2.15玻利瓦爾，而黑市匯率達到1美元兌換6玻利瓦爾以上（2009年6月8日）。由于委內瑞拉的通脹率高于美國，近兩年半每年的通脹率平均達到約30％，因此委內瑞拉的幣值愈加被高估。這就意味著如果以官方匯率進口商品，其價格遠低于國內生產所需成本。通貨膨脹不斷上升，除非貨幣貶值，否則國內商品無法與進口商品競爭。如果官方匯率為1美元兌換4玻利瓦爾以上，國內商品生產就會出現機會。同時，如果官方匯率維持1美元兌換2.15玻利瓦爾，高昂的出口價格將會限制國內商品的出口。
為了促進國內生產，委內瑞拉可能只有讓自己的貨幣貶值。但是，令人擔憂的是這將導致通脹的壓力更大，反對派對政府的攻擊更加猛烈。即使貨幣貶值，也要保證人民的收入不會降低。然而，只要委內瑞拉的通脹高于其他國家，維持幣值穩定就相當困難。
委內瑞拉的通脹水平與查韋斯執政初期基本持平。當前，通貨膨脹是由幾種相互關聯的因素共同促成。收入快速增長、就業率提高、養老金與撫恤金的轉移支付增加都刺激消費需求迅速增長。公共部門與私人企業在基礎建設、設備與研發方面的投資，政府對商品與服務的需求也在迅速增長。這些需求的增長速度遠遠超過國內的供給能力，需求與供給之間的差距只能通過增加進口與通貨膨脹來彌補。
政府可以通過價格調控降低通貨膨脹，但是囤積居奇、逃避政府監控、減少生產將會隨之產生。這一問題只有通過增加生產，特別是增加社會和公共生產來解決。收入增長的同時允許適當的通貨膨脹優于通過緊縮的財政與貨幣政策而達到的零通脹。然而，通脹率一直高于拉美其他國家或美國，就會真正出現問題。只有提高勞動生產率才能減輕通貨膨脹的壓力，避免本國貨幣不斷升值。
六、油價下降與委內瑞拉目前經濟
2003—2008年間委內瑞拉經濟的快速發展并非完全源自油價上升。2008年下半年與2009年下半年的油價下降導致委內瑞拉的預算減少，但是委內瑞拉擁有足夠的美元儲備，能夠維持社會開支，不用大幅減少進口與舉借外債。查韋斯宣布，教育、醫療等社會保障的質量和范圍都不會降低，2009年度的政府開支削減6％，國民收入緩慢增長。然而，對于多數委內瑞拉的民眾而言，2009年是經濟困難的一年。最低工資增長20％將會低于通貨膨脹的增長，民眾的最低工資實際上有所下降。全球經濟危機與國內進口商品價格下降會減輕通貨膨脹的壓力，經濟危機對委內瑞拉的沖擊相對較輕。
油價在2009年春又開始攀升，未來價格還可能快速增長。委內瑞拉的石油收入繼續增加，天然氣出口增長也會換來大量外匯。委內瑞拉面臨的真正挑戰是如何使用石油和天然氣的收入發展本國經濟，獲得糧食和生產主權，打破私人資本的壟斷地位，讓工人自我管理生產。同時，國家應創新技術，實現地方工業與生產的多元化。
七、國際主義與多極世界
委內瑞拉的21世紀社會主義同樣注重與拉美國家的合作，共同反對美國的經濟、政治與軍事霸權。2004年12月，委內瑞拉和古巴成立了玻利瓦爾美洲替代計劃，對抗美國的美洲自由貿易區。目前，玻利維亞、多米尼克、尼加拉瓜、厄瓜多爾、洪都拉斯也加入了美洲替代計劃，厄瓜多爾也在考慮加入。這些國家正在討論統一貨幣，致力于開展公平貿易以取代市場定價，共同分享技術和知識產權，尊重多元文化和移民權利，追求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團結應對全球氣候變化。
委內瑞拉向拉美、加勒比南國家以及美國低收入群體低價出售石油，體現了21世紀社會主義的團結、合作與國際主義精神。委內瑞拉同伊朗、中國和俄羅斯的關系也在不斷升溫，但這并不說明委內瑞拉就要實施這些國家的體制和政策，而是積極尋找盟友，建設一個美國無法主導的多極世界。
八、建設進程中的其他挑戰
除上文論及的挑戰外，委內瑞拉的21世紀社會主義還應關注性別平等、種族平等、同性戀平等其他議題。性別與種族平等是21世紀社會主義所應倡導的價值的必要組成部分，社會各個階層都應優先解決性別與種族平等。同性戀者也應是支持查韋斯的組成部分，但同性戀平等目前還沒有被納入日程。官僚主義、腐敗、犯罪與社會穩定也都是21世紀社會主義建設中應當解決的重要內容。
盡管委內瑞拉還存在不少問題，私有經濟在國家中仍占主導地位，但是21世紀社會主義建設還是充滿希望，文化、政治、經濟變革不斷深入，國家正在邁向民主、參與式的新型社會主義。
九、社會主義的道路與方向
委內瑞拉的革命正在改變一種社會制度。1998年大選是一個重要的起點，國家經歷了一次和平、民主的轉型。民主的范圍不斷擴大，先前被民主排除在外的普通民眾現在能夠決定委內瑞拉的現在與未來。
在建設21世紀社會主義的進程中，委內瑞拉的寡頭資本家與支持者將會使用一切必要手段維護他們的經濟特權。在過去的10年中，他們很好地保護了自己的經濟特權，但卻失去了政治權力。因此，他們未來可能對今天的社會主義革命展開反擊，保護他們的財產與特權。委內瑞拉人民有權以武力來捍衛自己的革命，防止美國各種形式的干涉與顛覆活動，反擊美國媒體與政客對21世紀社會主義的各種誹謗。
21世紀社會主義不僅遭到美國和委內瑞拉寡頭資本家的反對，而且委內瑞拉統一社會主義黨的少數成員也抵制它。來自政府以及統一社會主義黨內部的反對者都是具有右翼思想或者“外紅內白”之人。然而，公民權力的不斷擴大，擁有社會主義價值觀、致力于建設21世紀社會主義的廣大民眾能夠有效抵制這些反對力量。
盡管21世紀社會主義建設的速度緩慢，道路充滿曲折，但這是玻利瓦爾革命的正確前進方向。
（2010年1月5日第274期《環球視野》摘自2009年第11期《國外理論動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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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shij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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