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退和“侵略性”
馬也
10月9日傳出美國總統奧巴馬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消息。10日和13日,《環球時報》分別以兩個頭版整版然后轉版的罕見篇幅,報道世界各國對這一消息的反映。零散的報道和評論,則見于近期的各家媒體。熱鬧了好一陣子。在所有相關文字中,真正值得在歷史上記載下來的,是挪威國際和平研究所專家簡瑟豪根同《環球時報》記者的談話:
和平獎的評委如果真以為一個獎就能使美國變成“和平天使”,它們就太天真了。
美國的國家利益決定,它們在國際事務中的“侵略性”,將是一種常態。奧巴馬時代的美國,只是有了更好的包裝而已,學會了對世界微笑,會說一些別人愛聽的話。但在這種包裝之下,美國還是一只“有著好戰性格的鷹”。[i]
“侵略”這種詞,在現實中的存在姑且不論,在字面上,倒真是別時容易見時難。現在,是國際和平研究專家說話了,所談為和平獎而且是諾貝爾和平獎,是似乎被視為“和平天使”的美國的侵略性,是作為美國“常態”的侵略性,是美國現任總統奧巴馬時代的侵略性。這就尤其耐人尋味。
這里提出一種久違的、認識美國對外政策的方法論原則。所以久違,似乎并非因為美國對外政策的實質,發生了了不起的變化;它自己從來不承認存在這種變化。事情還是老樣子:無論硬實力、軟實力或者巧實力,無論驅航母而揮導彈、張牙舞爪或者“對世界微笑”、“說一些別人愛聽的話”,無論制裁、封鎖、禁運還是援助、接觸、對話,理解全部內涵的,還是那把古老陳舊的鑰匙——作為常態的侵略性。
和平研究專家不算歷史舊賬,也沒有告訴讀者,這個“有著好戰性格的鷹”,現在在侵略誰和準備侵略誰。倒是澳大利亞《悉尼先驅晨報》12日一篇文章捅開了瘡疤:奧巴馬憑什么獲得和平獎?憑部署6萬美軍恐怖控制阿富汗?憑名義上撤離伊拉克?憑用無人機轟炸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憑武裝以色列幫它封鎖加沙?“奧巴馬運行著世界最大的殺人機器。他以此保護美國的利益。這不是告別帝國主義過去,而是繼續。”
重點何在?。2009年9月15日,奧巴馬政府公布首份《國家情報戰略》。報道這一消息的法新社,所列標題就是《美國情報報告指摘的對象中俄榜上有名》。看奧巴馬上臺半年多來的操作,在拉美有第四艦隊的出動、洪都拉斯軍事政變和哥倫比亞的軍事協定,那是已經磨刀霍霍,分明卷起袖子,準備武力征剿的;對付俄羅斯,如一家德國報紙所說,“擁抱莫斯科”,卻“決沒有放棄建立攔截戰略核導彈體系的意圖”;剩下的是中國。德國報紙所論,主題為“美俄和解抗衡中國”,標題恰恰是《中國,中國,中國》[ii]。
解體蘇聯,用尼克松的話來說,包括“摧毀社會主義”和“肢解帝國”這兩個任務[iii]。蘇聯之后的戰略目標,是如法炮制于中國。這一基本事實,沒有看出實質性的變化;它自己也從來不承認存在這種變化。社會主義中國繼續存在,在全球經濟危機的陰霾中,腳踏實地地解決自己的經濟社會問題和推動全面發展。中國的穩定和發展有益于世界,購買美國國債則有助于美國走出危機。然而從美國,中國得到了什么呢?關于“G2”、“G4”的樂曲飄忽不定,新近又傳來奧巴馬宣傳團隊關于中國崛起的夸大和渲染,關于未來將是“中國時代”的高調[iv]。同時來到的,是把金融危機責任強加給中國的輿論,是對中國進口商品的加征關稅和反傾銷、反補貼調查,是強制人民幣升值的壓力。
奧巴馬的外交戰略布局,始終圍著中國打轉。美國和北約,“將其軍事結構安插到與俄羅斯和中國交界的國家”,以便“縮小對中俄這兩大競爭對手的包圍圈”[v]。在中國的周邊,從蒙古、中亞、中東、南亞、東南亞到東亞,或陸地,或天空,或海上,無處不麻煩迭起;每個麻煩的后面,都站著美國或者晃動著美國的影子。美國智囊也已經提出“制衡中國崛起”的新方略:“用布什班子未能采用的一種方式,悄無聲息地重建美國在亞洲的聯盟和伙伴關系”[vi]。
在印度尼西亞、巴基斯坦和緬甸,美國的介入,直接威脅通往中國的輸油管道的使用和建設。為了遏制中國,美印合作得到加強。西部邊界嗎?印度和巴基斯坦方向嗎?朝鮮嗎?東海嗎?南海嗎?目前仍然難于分辨,在中國這個重點對象中,還有哪些重點中的重點。但是一家香港報紙關于7月間希拉里出訪泰國的文章,拿出的是一種全程判斷:“希拉里亞洲點火,中國周邊又吃緊”[vii]。
凡此種種,用前引挪威國際和平研究專家的話來說,都在歸結到“侵略性”;我們也想不出另外的合適詞語。但是諾貝爾和平獎來了。美國一派人跳腳大罵,仿佛中國的“憤青”,宣布諾貝爾委員會是一個“反美委員會”,指責歐洲企圖“套住”美國,“敦促美國不要增兵阿富汗,不要對伊朗及其核計劃采取行動”,甚至呼吁奧巴馬退獎。
說歐洲“敦促美國不要增兵阿富汗,不要對伊朗及其核計劃采取行動”,是一個富有想象力的和關系美歐直接利益的命題。美國對以色列、伊拉克以及阿富汗和伊朗的政策,顯示出控制中亞、南亞、中東、海灣地區甚至東南歐的雄心。這個巨大的長方形,正是布熱津斯基《大棋局》中的“歐亞大陸的巴爾干”。按照布熱津斯基的思維路線,對美國來說,歐亞大陸是最重要的地緣政治目標,是爭奪世界領導權的棋盤,誰控制歐亞大陸誰就控制世界,誰控制“歐亞大陸的巴爾干”誰就控制歐亞大陸。
但是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這里一直是歐洲列強的勢力范圍。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美國大舉進入,解體蘇聯以后則幾乎取得獨占的地位。也如布熱津斯基所說,“西歐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美國的保護地,中歐也越來越是如此。美國的這些盟國使人們想起古代的仆從國和附庸國”。
《大棋局》出版于1997年。此后世界歷史運動的最大變化,就是全球資本主義經濟危機和美國的衰退,包括美國在伊拉克的氣勢洶洶而來、丟盔卸甲而去,也包括入侵阿富汗8年、失敗8年。這種變化點燃起歐洲對輝煌過去的記憶。歐洲當局寄希望于美國退出“歐亞大陸的巴爾干”,至少削弱在這里的控制力量,以便為其讓出部分地盤。關于在阿富汗的進退,奧巴馬“陷身無法解脫的煩惱”,基辛格已經有權威的回答:“阻止這個國家再次成為國際恐怖主義基地,是美國在阿富汗的首要目標”,“戰勝‘基地’組織和激進的伊斯蘭圣戰組織,應該享有最高優先權”。[viii]于是歐美兩方,利益沖突浮現于地平線。
歐洲在衰退,只有嘟嘟囔囔和給個和平獎,忽悠奧巴馬的智力和膽量。美國的衰退,使得對方敢于點燃起過去的記憶,生出這樣的智力和膽量。布熱津斯基也看到,“全球范圍的群眾政治覺醒”——“在一些重要地區,對歐洲殖民主義和美國干涉的不滿,使得這種熱情具有了鮮明的反西方色彩”,“歐亞大陸的巴爾干”出現一批“新興的地區反叛者”,“被激起的穆斯林不滿情緒集中在美國和西方身上”。此一時不同于彼一時。他視之為“全球安全面臨史無前例的風險”。[ix]
布熱津斯基超越歐美紛爭提出問題。作為維護國際壟斷資產階級整體利益的政治戰略大師,他暗示,還是應該歐美共同收拾第三世界。對伊拉克、阿富汗、伊朗的政策,和對付中國和俄羅斯的政策密切相關。很湊巧,10月19日就有消息說,歐元集團主席將出訪中國,“商討匯率問題”;德國報紙刊文,稱此行目的為“敦促中國讓人民幣升值”;澳大利亞《悉尼先驅導報》發表《破解中國貨幣難題》,引述美國財政部的一個報告,指責中國“人民幣匯率過低”,但是主張“換種方式提出問題,消除對抗,讓中國決策者有更多的政治空間,使其解決問題的方式更易于解釋為最符合中國的利益”。
原來他們站在一起。澳大利亞文章破解的,還有歐洲何以授予奧巴馬諾貝爾和平獎和鼓勵他向哪個方向使勁的謎底。
一方面,侵略性。另一方面,衰退中的侵略性。封鎖禁運之外,派個艦隊,鬧個軍事政變,簽個軍事協定,是否能夠嚇退拉美尚不得而知。至于對付中國、俄羅斯甚至伊朗,僅僅這些陳年故技,就簡直拿不出手。侵略性而稱之為衰退,是已經沒有資本主義、帝國主義上升時期那種搶盜橫行、全面進攻的態勢,甚至沒有直接挑起戰爭的豪氣,日漸地增加著鼠竊狗偷之術。比如游說和兜售欺世盜名的方略,收買文痞走卒搖唇鼓舌,制造和散布某個政敵患了不治之癥、就要死了的謠言,念一通挑撥離間的咒語,來一套分明奪取別國利益卻要說成“符合”別國利益的宣傳;動作大一點,則策動 “顏色革命”,玩弄貿易保護主義。諸如此類的東西集中起來,軟軟硬硬,經濟的、政治的、文化的、軍事的手段,變出各種不時翻新的花樣,撒上五顏六色的佐料和附加物,就攪和成一盤讓人一時看不出底細的大燴菜。
然而衰退中的侵略性,仍然是侵略性。就廣度或深度而言,它都在擴展,尤其是采取那種讓被侵略者眼花繚亂、感覺仿佛在實現自己利益的方式。
無論怎樣衰退,主軸仍然是戰爭。2008年是深陷經濟危機的一年,也是全球軍費開支創造歷史紀錄的一年,歐美軍工企業利潤呈幾何級數增長,美國武器出口占全球七成。確如澳大利亞《悉尼先驅晨報》12日文章所說,“奧巴馬運行著世界最大的殺人機器。他以此保護美國的利益。這不是告別帝國主義過去,而是繼續。”也如阿根廷一篇文章所說:“長期戰爭,已經成為資本主義體系不能放棄的生存方式。資本主義靠戰爭而不是和平生存,戰爭是資本主義全球統治政策的第一環節。”[x]
2009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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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見《美輿論勸奧巴馬退獎》,《環球時報》2009年10月13日。
[ii] 埃爾克·溫迪施《中國,中國,中國——為什么美國人和俄羅斯人試圖重啟他們的關系》,德國《每日鏡報》2009年10月15日。
[iii] 尼克松《戈爾巴喬夫的危機與美國的機會》,美國《華盛頓郵報》1991年6月2日。
[iv] 大野和基《中國進化的管理經濟模式——專訪美國知名投資家吉姆·羅杰斯》,日本《呼聲》月刊2009年8月號。
[v] 里克·羅佐夫《阿富汗戰爭:北約建立起史上第一支全球軍隊》,西班牙《起義報》2009年8月14日。
[vi] 克林頓時期美國國務院情報研究局中國分析部主任譚慎格《美國的對手,中國的朋友》,美國《華盛頓時報》網站2009年7月16日。
[vii] 《希拉里亞洲點火,中國周邊吃緊》,香港《東方日報》2009年7月23日。
[viii] 亨利·基辛格《美國必須面對的游擊戰》,德國《世界報》2009年10月11日。
[ix] 茲比格涅夫·布熱津斯基《北約議程——邁向一個全球安全網》,美國《外交叫》雙月刊第9/10期。
[x] 曼努埃爾·弗雷塔斯《裝甲地球:資本主義的戰爭貿易如何運作》,阿根廷新聞社布宜諾斯艾利斯2009年8月26日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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