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如何面對朝核危機

中國如何面對朝核危機

作者：   敖  廣

    近日，朝鮮進行第2次核試驗后，美國如果對朝鮮船只進行海上攔截，或對朝鮮導彈試驗進行攔截，有可能挑起地區沖突。筆者曾在2003年8月8日出版的《艦船知識》第9期雜志上《朝鮮半島核危機透視》一文指出，朝核危機的實質是地區軍事平衡被破壞，只有恢復軍事平衡才能解決朝核危機。十幾天后，8月27日，中、朝、俄、美、日、韓“六方會談”開始，當時有種說法叫：“坐下來就是勝利”。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6年時間，6輪會談，兩次核試驗，這個局面是有關各方都不愿意看到的。如果朝美之間僅在核問題上存在分歧，那么朝核問題在1994年《朝美框架協議》簽署后已經解決了。六方會談為何如此艱巨而漫長？孫子說：“不知諸侯之謀者，不能豫交”。筆者認為，朝核問題的難點，在于談判桌下面各方的真實目標差距太大。在全球金融危機的背景下，朝核問題對中國既是機會也是挑戰，特別是對急速發展的中國而言。

　　朝鮮要生存和發展
    朝鮮經濟在冷戰時期和前蘇聯聯系緊密，蘇聯解體后隨之陷入困境。貿易方面，俄羅斯要求支付硬通貨，朝鮮進口萎縮；俄羅斯經濟衰退后，又減少了對朝鮮礦產品的需求。工業方面，前蘇聯援建的70多個大型企業由于年久失修，缺乏備件，生產效率很低。農業方面，朝鮮種稻比重大，產糧區主要在西海岸平原，受季風氣候影響水旱災害頻繁，依賴1500座水庫、16000個揚水站、40000千米水渠的維護和運轉，因此朝鮮農業對電力和化肥需求很大。資源方面，朝鮮出產褐煤和無煙煤，但石油、天然氣、煉焦煤需要進口，朝鮮的鎂礦儲量大，但品位低，需要進口重油煅燒才能提高出口價格。俄羅斯取消能源援助后，朝鮮缺乏國際通用貨幣用來進口俄羅斯的石油、天然氣，不但造成朝鮮煉油廠停工，還關系到運輸、化工、電力、農業等方面，能源問題是朝鮮經濟的瓶頸。
    蘇聯解體后，朝鮮安全環境也急劇惡化。1993年由于韓美進行“協作精神”大規模軍事演習，朝鮮受到美韓優勢的常規軍力威脅，以退出《核不擴散條約》作為對抗。克林頓政府一面威脅空襲朝鮮寧邊核設施，一面派前總統卡特到朝鮮和金日成主席會談，最終于1994年在日內瓦達成以提供輕水堆換朝鮮關閉石墨減速反應堆的《朝美框架協議》。這是冷戰后朝美間的第一輪較量，美國的“接觸戰略”和朝鮮的“生存與發展”需求達成和解。
    小布什上臺后，提出“邪惡軸心”論及“先發制人”核打擊的七個國家名單。積極研制可打擊地下掩體的微型核彈，降低了核戰爭門檻，又提出對朝鮮政權更替。2002年，朝鮮受到美國核力量和常規力量雙重威脅，再次退出《核不擴散條約》作為對抗。直到2003年開始六方會談，朝美圍繞安全問題再次進行漫長的較量。朝鮮的兩次核試驗，是美國的“優勢戰略”與朝鮮的“生存與發展”需求矛盾的結果。
    朝鮮的策略是對外“以超強硬對強硬”；對內采取“先軍政治”，常規軍力靠數量優勢對抗美、韓的質量優勢。但長期維持100多萬軍隊，消耗了大量資源，朝核問題談判無休止的拖延對朝鮮非常不利。
    朝核危機是地區軍事平衡破壞的結果，朝鮮面臨生存和發展的雙重難題。朝鮮最終選擇用核試驗打破僵局。朝鮮獨立發展核武器和遠程導彈，雖然可以在短期內對抗美國的核訛詐和常規威脅，但長期看仍無法解決經濟發展問題。

　　俄羅斯待價而沽
    朝鮮戰爭中，中國還沒有建立重工業體系，蘇聯的軍火起了重要作用。冷戰期間，1961年的《蘇朝友好互助合作條約》為朝鮮提供了核保護傘。為朝鮮提供了T-62坦克、米格-23、米格-29戰斗機等先進武器。
    蘇聯解體后，外交向西方一邊倒，在朝鮮半島則是“對韓一邊倒”，應韓國要求一度停止對朝軍火供應和核技術支持。俄朝貿易從1990年的27億美元的規模，急劇萎縮到1994年的1.4億美元。1993年，俄羅斯正式通知朝鮮取消《蘇朝友好互助合作條約》。
    然而，無論俄羅斯割地、解除武裝還是出賣盟友，融入西方的努力并沒有得到回報。1995年俄新社發表《俄羅斯外交在朝鮮問題上的新思維》：“俄羅斯在朝鮮半島的利益正在被美國取代，但是俄羅斯自己沒有發現這一點，美國正是利用俄羅斯的政策達到了這一點，而讓俄羅斯扮演一個效勞已畢可以離去的摩爾人的角色”。從1996年開始，俄羅斯恢復了對朝經濟援助和軍事合作。2000年，簽署了《俄朝友好睦鄰合作條約》，俄羅斯總統普京作為歷史上第一個俄羅斯國家元首訪問了朝鮮。為了俄羅斯遠東地區的安全，俄羅斯同樣需要防止朝鮮陷入美日聯盟手中。俄羅斯開發遠東的一個難題是勞動力缺乏，朝鮮工人不但吃苦耐勞，素質好，工資低，更重要的是俄羅斯和朝鮮之間沒有領土問題這個“歷史包袱”。
    但是，俄羅斯并不打算恢復蘇聯時代與朝鮮的關系。由于韓國經濟實力強，俄羅斯從對韓軍火貿易（主戰坦克、步兵戰車和氣墊船等）中獲利，俄羅斯實際上把對韓關系置于對朝關系之上。俄羅斯在葉利欽時代全面融入美國主導的西方世界的努力失敗之后，前俄羅斯國家杜馬國際事務委員會主席盧金在1995年出版的《俄羅斯與西方：求同還是趨異？》中指出：俄羅斯的未來有三種道路，第一是融入跨大西洋和太平洋、囊括整個北半球的從溫哥華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社會政治體系；第二種是進入巴黎——柏林——華沙到莫斯科的統一歐洲；如果上述兩條道路行不通，俄羅斯才會轉向自身，轉向第三條道路，即歐亞主義。由此可見，普京時代只是退而求其次，把融入歐洲作為主要目標。中俄、朝俄關系只是在俄羅斯每次在西方碰壁時才得以發展。
    俄羅斯在朝核問題上最大的影響力在于其先進的軍事技術，如果俄羅斯在北約東擴、東歐反導問題上受到美國過度壓迫，俄羅斯有可能輸出先進武器技術，改變地區軍事平衡。2008年格魯吉亞沖突期間，俄羅斯就多次放風，要賣先進的S-300遠程防空導彈和蘇-30戰斗機給敘利亞和伊朗。另一方面，俄羅斯受到能源價格下降和金融危機雙重打擊，財政困難，也有可能拿朝鮮問題和美、日、韓做利益交換。俄羅斯的朝鮮半島政策呈現大起大落的不穩定狀態，俄羅斯在朝核問題上的態度取決于美俄關系。

　　美國想永遠駐軍
    冷戰結束后，美國在朝鮮半島的作戰計劃和軍事演習的內容，從“防御+反擊”轉變為“先發制人+政權更替”。朝核問題和伊拉克大規模殺傷武器一樣，本是美國戰略擴張的一個借口。美國在伊拉克成功地實施了“大規模殺傷武器（借口）——長期封鎖（削弱）——反復核查（偵察）——軍事打擊（手段）——占領（目的）”。隨著美軍長期陷入阿富汗、伊拉克上不能自拔，美國在朝核問題上只能采取拖延戰術。
    每次談判接近成功時，美國總是利用各種方法制造障礙。2003年小布什政府賴掉了1994年《美朝框架協議》。2005年第5輪六方會談因小布什政府提出造假幣、洗錢等指控，并進行金融制裁而陷入僵局，導致朝鮮第1次核試驗。甚至在2008年朝鮮炸毀寧邊地區核設施的冷卻塔后，美國仍在朝鮮核計劃申報的驗證方法制造障礙，導致朝鮮第2次核試驗。
    由此可見，美國在朝鮮半島的戰略目標不僅是無核化，甚至不僅是對朝鮮進行政權更替，而是在未來朝鮮半島統一后，繼續在半島駐軍。美國前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布熱津斯基在《大棋局》    ：美國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緣戰略》中寫道：“一個統一的，沒有美軍駐扎在其領土之上的朝鮮很可能首先在中、日之間搞某種形式的中立，然后，部分地受雖然是殘存卻仍然強烈的反日情緒的驅動而逐漸地傾向中國，或者被置于中國的政治影響范圍之下，或者進入某種更加微妙的敬服中國的范圍”。只要美國在亞太地區，不放棄遏制中國的戰略，即使韓國統一朝鮮半島，美軍也不會撤出。
    美國在朝核問題上，從克林頓時代的“接觸戰略”，到小布什的“優勢戰略”，沒有使朝鮮棄核，隨著朝鮮兩次核試驗，美國已經丟掉了朝核問題的主動權。
    奧巴馬政府正處于戰略調整初期，在金融危機打擊下，美國開始戰略收縮，承諾從伊拉克撤軍、承認伊朗擁有和平利用核能的權利、東歐反導問題也有可能緩和，唯有在朝核問題上，美國依然保持僵硬態度。這是因為朝、美之間國力、軍力過于懸殊。
    美國能否用務實的態度接受朝鮮的生存和發展，短期內取決于美國自身金融危機的破壞程度，長期取決于是否有第三方平衡力量打消美國吞并朝鮮的企圖。

　　日本趁火打劫
    在東北亞的近代史上，日本是加害國，中、朝、韓是受害國，因此這3個國家是日本恢復軍事大國地位，復活軍國主義最大的障礙。日本作為戰敗國，二戰中是五方共同的敵人，加入六方會談本身就是其國際地位的一次提升。在六方會談中，日本糾纏于與核問題無關的“綁架”問題，對談判起到了阻礙作用。日本阻礙朝核問題和解，目的是分化中、朝和韓國。
    相對于朝鮮3座小功率核反應堆，最理想條件下只能年產4～5枚核彈頭的核能力而言，日本有51座核反應堆，儲備的核原料足夠制造3000～4000個核彈頭，同時還擁有先進的導彈技術。顯然，處于絕對優勢地位的日本是不懼怕朝鮮的核力量的。
    日本對朝核危機的每一次風波，都會精心利用。例如航空自衛隊計劃空襲朝鮮軍事基地  ；朝鮮試射遠程運載火箭之前，部署“宙斯盾”驅逐艦準備攔截等。
    但是，即使沒有朝鮮核問題，日本也一直按部就班推進其軍事大國的進程。日本走向軍事大國是以其強大的產業基礎為后盾，是日本財閥獲取更大經濟利益的需求推動的。從防衛經費突破1%、修改歷史教科書、海外派兵、“周邊事態”、“有事”法制、防衛廳升格為防衛省等等。有借口要干，沒有借口制造借口也要干，從甲午戰爭襲擊“高升”號，到制造“9·18”事變，對中、朝、韓三方已經有很多教訓了。
    日本對周邊國家的威脅程度，取決于反對軍國主義力量的消長，主要是中國、朝鮮，也可能包括韓國。

　　韓國想吞掉北方
    冷戰時期，朝鮮半島南北雙方在統一問題上立場差距很大，朝鮮主張在“自主、和平、民族大團結”的原則下，在美國撤軍后，建立南北“聯邦制”實現統一，然后以單一國號入聯合國。而韓國則希望在駐韓美軍“保護”下，確立對北方絕對優勢，使南北和平共存體制制度化，堅持南北同時加入聯合國，甚至不惜同時單獨加入聯合國。蘇聯解體后，朝鮮撤回了南北單一議席加入聯合國的主張，1991年9月朝鮮和韓國同時加入聯合國。號稱“文民政府”的金泳三時期，雖然提出了“民族高于任何同盟”，但仍堅持“韓美共助體制”。在發展對華關系上，韓國同樣堅持中韓之間的接近不得超越以韓美同盟為根基的傳統的紐帶關系的速度。另一方面，韓國在保持韓美軍事同盟的前提下，試圖要求中國廢除1961年與朝鮮簽定的友好條約。
    號稱“國民政府”的金大中時期，對朝鮮推行“陽光政策”實際上是對美國克林頓政府的接觸戰略的密切配合，并非獨立于美國的政策之外。正是在金大中時期，由于經濟困難，韓國進行了“IMF”式經濟改革，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援助下，進行新自由主義式經濟改革，導致中小企業生存困難，資本進一步向大財團集中，促進了韓國政治進一步保守化。
    李明博政府上臺以來，違背朝韓之間以前的協議，利用空飄氣球對北方進行挑釁，表面上是對金大中“陽光政策”的違背，本質上是對美國小布什政府“優勢戰略”的追隨。
    韓國在朝鮮半島追求的目標是優勢而不是均衡，韓國的主要手段是依靠美國。盡管韓國的工業已經能提供先進的武器裝備，韓國在引進歐洲和俄羅斯軍事技術后，制造的K2坦克、K9自行火炮、KDX驅逐艦、214常規潛艇等方面都對朝鮮占優勢。而且韓國經濟發達，人口是朝鮮的2倍。
    冷戰后，韓國如果奉行自主和平統一的道路，已經不需要美軍駐扎。正因為韓國企圖以絕對優勢吞并朝鮮，所以繼續追隨美國壓制朝鮮，最終當朝鮮進行2次核試驗后，韓國在安全問題再次陷入困境。如果朝核問題擦槍走火，韓國的經濟發達地區有可能成為美朝之間的戰場。
    韓國將繼續走依附美國、日本的道路，但韓國的產業基礎已經提供了走獨立自主道路的可能性。

　　朝核危機中的辨證法
    辨證唯物主義認為，事物處在不斷運動、發展變化中。
    美國小布什政府，企圖用消耗戰術拖垮朝鮮經濟。當朝鮮沒有核武器的時候，美國肆意進行核訛詐，但朝鮮不會在核訛詐面前靜止不動，最終進行了核試驗。朝鮮第1次試驗之后，美國仍然機械地堅持不承認朝鮮是核國家的立場，導致朝鮮進行了第2次核試驗。美國的立場可以歸結為：朝鮮沒有核武器時美國因為強大而不讓步，朝鮮有核武器時美國因為固執也不讓步，終于陷入死結。朝核危機是否要等到朝鮮發展出全套導彈核武器才收場呢？
    中國在處理朝核問題上，同樣應注意朝鮮的對外政策可能發生的變化。朝鮮戰爭結束后，朝鮮逐步樹立“主體思想”，雖然在內部嚴厲處理“事大主義”（親中）和“教條主義”（親蘇）。但朝鮮還是非常注意汲取中國和蘇聯的經驗教訓，特別是中朝之間歷史文化相似，朝鮮的千里馬運動，發展核武器，都能找到中國經驗的影子。中國改革開放后，朝鮮沒有象越南那樣“革新開放”，對此不能只看到觀念不同，還應考慮外部安全環境的差異。蘇聯雖然在1950年代給中國提供了大量援助，但由于其1960年代對華政策中的霸權主義錯誤，中國在1970年代和美國建交，打開了同西方關系的大門。而美國在越戰失敗后，也需要聯合中國對抗蘇聯。可見，盟友之間提供軍事和經濟援助是做好事，即使不做好事也不能做壞事，否則就可能被第三方利用。蘇聯的教訓也是中國在處理對朝關系中需要汲取的。

　　矛盾與希望并存
    六方會談中，存在破壞地區軍事平衡的矛盾。朝鮮要生存和發展，但拖不起時間；俄羅斯想融入西方，但多次碰壁   ；美國想在控制整個朝鮮半島，但暫時抽不出兵力  ；日本想做軍事大國，但歷史包袱沉重；韓國想吞并朝鮮，但朝鮮的核試后韓國重新面臨安全困境。
    六方會談中，具備恢復地區軍事平衡的條件。俄羅斯有能源和先進的軍事技術，中國有充足的人力、財力、物力。如何利用這些條件，直接影響到朝核問題的進程。在軍事方面，中國從俄羅斯引進軍事技術，可以短期改善地區軍事平衡。在經濟方面，如果中、俄、朝、韓聯合修建石油天然氣管道，俄羅斯得到資金，中國、韓國得到能源，朝鮮可以得到能源和過境費，四方形成共同利益。在政治方面，中、朝、韓都是日本軍國主義的受害國，可以組成一個反對日本復活軍國主義的政治聯盟，在歷史、文化等方面有充分的合作空間，即使韓國上層不合作，其下層也是可以爭取的。總之，在朝核危機六方中，美、日、韓的野心需要遏制，俄羅斯的經濟困難可以利用。
　　
　　中國急需產業升級
    在中國歷史上的大部分時間里，朝鮮半島的安全始終處于中國影響之下，直到近代才有外來勢力侵入。從產業基礎看，這是中國工業化進程落后于英、美、俄、日的結果。
    今天的中國經濟規模大，發展速度快，潛力大。但是，存在著低端產業過多，高端產業不足的問題。缺乏技術的勞動密集型低端產品如服裝、玩具、日用品出口依賴美國市場，汽車技術、電子產品等高端產品進口依賴日、韓、臺。美國把這種不平衡的產業結構，當成遏制中國的一張王牌。布熱津斯基認為：“中國持續的經濟成功嚴重依賴西方資本和技術的流入和外國市場的準入，正是這一點嚴重限制了中國的選擇。”
    朝核危機關系到中國的安全利益，而對能源、技術、市場的需求關系到中國的發展利益。理論上說，安全利益是高于發展利益的。從發展角度看，中國應發展航空、電子、汽車等高端制造業，減少對美、日、韓、臺的依賴技術，轉而開拓亞洲和非洲市場。從安全角度看，缺乏高技術產業支撐的中國軍事力量，無法獨立恢復朝鮮半島軍事平衡。一個合理的產業政策，應該是安全利益和發展利益的統一。中國在朝核問題上的影響力，取決于產業升級的進度。（原載剛剛出版的2009年第九期《艦船知識》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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