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哲學家高橋哲哉專訪：靖國問題怎么解決

日本哲學家高橋哲哉

高橋哲哉，1956年生于日本福島縣，現任東京大學大學院教授，研究西歐哲學，教社會哲學課。他同時還積極發表言論，維護日本憲法、推動正確的歷史認識。2004年與朋友共同建立了宣揚反戰民主的NPO（民間非營利組織）團體“前夜”。2005年4月，高橋的新書《靖國問題》問世，該書在日本引起轟動，成為排行榜的暢銷書，被翻成多種文字。

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8月15日第6次參拜了靖國神社后，日本社會掀起了靖國問題的大討論。因出版《靖國問題》一書出名的日本哲學家高橋哲哉成了日本媒體紛紛采訪的對象。本報記者也于8月16日采訪了這位從思想角度研究靖國神社的專家。

靖國神社是一個動員戰爭的思想裝置

記者：一個哲學家，為什么會對靖國神社感興趣呢？

高橋：哲學研究的是思想。戰爭、主義、歷史、宗教都是哲學家需要了解的東西，靖國神社兼顧這些要素，是哲學家，特別是日本哲學家關心的問題。

記者：如果用最簡短的定義來表述的話，靖國神社的本質是什么？

高橋：靖國神社就是一個動員國民趨向戰爭的思想性、宗教性的裝置。它主張“為國家捐軀，為天皇戰死”，再將戰死的軍人當成靖國之神祭祀在這里，然后由天皇前往參拜。這樣，戰爭就無正邪之分，成了高尚的“圣戰”；遺族悲痛的心情也被這種“情感煉金術”轉為了自豪和喜悅。

記者：小泉首相8月15日又參拜了靖國神社，首相參拜到底會造成什么影響？

高橋：小泉這次參拜是為了維護“公約”（指的是小泉當初參選時做出的政治許諾），這首先就是違憲的。政府的首腦參拜名義上的民間宗教法人，這本身就不能在政治公約中提出。首相的參拜啟動了這個裝置，不是去悼念死者，而是在歌頌英靈。中韓的反對是可以理解的，靖國神社不是一國首腦去表達堅持和平、永不再戰的地方。

解決靖國問題要靠政教分離

記者：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正是由于小泉反復參拜，日本國內對于靖國問題的討論趨于白熱化，許多提案不斷出現，比如分祭甲級戰犯、建設新的國立追悼設施、擴建千鳥淵無名戰歿者公園、甚至靖國神社國有化等，您覺得這些提案怎么樣？

高橋：最危險的就是國有化。上世紀70年代，日本政府曾經試圖將靖國神社國有化，最后因為擔心會被重新用來發動戰爭，國會將其否決了。2003年，日本派兵海外，國內有些人開始討論自衛隊士兵如果死了是否可以進入靖國神社，這是非常危險的傾向。靖國神社國有化，就意味著國家可以重新使用軍人神社，“國家神道”會以另一種形式復活，稍有不測就會再把日本推向戰爭。

建立新的國立追悼設施、擴建千鳥淵等方案作為政治的選擇，要比參拜靖國神社好一些，但是如果政治家追悼設施也去，靖國神社也繼續參拜，結果還是一樣。而且還要注意國家怎樣利用或者不利用這些設施，以免成為“第二個靖國神社”。

記者：其他方案呢？比方說分祭。

高橋：中國主張侵略戰爭的指揮者是加害者，普通士兵和日本國民也是受害者，日本連這都不情愿接受。如果實現甲級戰犯分祭，也許可以解決外交問題，但是這可能會引發首相甚至天皇無所顧忌地參拜，給日本自身留下更大的隱患。

記者：您對解決靖國問題有什么更好的提案？

高橋：我的提案是嚴守憲法政教分離的原則，名義上、事實上都要把靖國神社與政府分離開。政府首腦不能通過參拜等形式導致政教合一；靖國神社也必須做真正的民間宗教法人，接受不愿祭祀在那里的朝鮮半島、臺灣以及部分日本遺族遷出親人牌位的要求，愿意把親人牌位留在那里的人才去參拜，變成一個“信徒的神社”。這樣不僅外交問題可以解決，也可以防止國家利用靖國神社作戰爭動員，這是一石二鳥的辦法。

日本仍存在帝國時代的思想

記者：您成立的組織為什么會有“前夜”這樣一個名字呢？

高橋：當時想到的是，如果這樣下去，日本也許將會再次走向戰爭，沒準哪一天我們早晨醒來時日本就變成另外一個樣子了，從這個意義上講，日本正處于戰爭的前夜。但是如果民主主義足夠強大，這一天就不會到來，那么現在日本也處于解放的前夜。因此，我們采用了“前夜”這個名字。

記者：您曾在“前夜”創刊號寫的寄語《一點燈火》里，開篇即提到：這個國家的“內核”要剝落出來了，這個“內核”到底是什么？

高橋：半個世紀前，這個國家不斷發動侵略戰爭、通過殖民宣揚民族歧視、在國內大搞階級歧視和女性歧視，這是一個帝國。戰后日本誕生了民主與和平的憲法，掩蓋了帝國的本質，但是帝國時代的思想還存在，這就是“內核”。小泉的行動如果說還帶有一些表演的成分，最有可能成為他的繼任者的那個人更存在這種思想，他甚至在公約里寫明要改憲。肯定戰爭和歧視的輿論解禁的時候，帝國留下的負面遺產就會浮上來。我們的目標就是改變“內核”，正如“前夜”的口號所說：“反戰、反歧視、反殖民主義”，讓日本徹底放棄帝國時代的思想。▲（駐日本特派記者 曹鵬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