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談話發生在24年秋天,暫稱這位工人為A。以下記錄為談話的分點總結性記錄,不代表當時談話的時間先后順序。(節選,有刪改。)
A是一名18年工齡(已簽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的干部工人,目前是基層的管理人員。
A首先談到法律問題,A提到FY如何如何偏心,提到公司請了十幾個法務整天駐廠,一年二三百萬養這些“狗腿子”(原話如此),勞動者個人在這些人面前沒什么勝算。“底層老百姓想要維護自己的權利太難了,告也告不贏”。
A提到F廠在當地有二三十萬員工,其利益、勢力盤根錯節,對GDP、就業影響極大,Z市也要聽它的,乃至全國有七十萬左右的員工,影響太大了。
A提到了某段時間發生的F廠大散步和之后的吉列豆蒸,“全國人民都聲討F廠、聲討Z市”“最后給每個來的人發一萬塊錢封嘴”(所謂云貴川F4的傳說)。但他個人似乎沒有親身經歷,也是道聽途說。
A認為勞務派遣、小時工、臨時工受到的剝削程度更深,“掙得少,干的活比我們這些正式工還要累”。“這種做法泛濫是12、13年從南方傳過來的”“一級中介、二級中介,層層吃回扣”。
A提到,F廠常常使用惡意調崗、強制搬遷等手段逼迫工人自離,比如T市F廠最近就要求廠區三分之二以上的工人選擇遷至J市或在T市內部調崗,并且會強制開除某些不服從的工人,他提到自己有認識被開出的工人,現在正在打官司。還有的會讓員工去掃大街掃廁所、讓文員下流水線等等。“T市F廠八百多人的單位,連設備帶人力都要搬到J市去,到最后只去了五百號人,剩下一百多號人在T市F廠換部門,還有一百多號人,哪也不去。然后公司就開始給員工手機發信息,說是‘某某某員工幾月幾號幾點到哪個廠哪個車間找誰報道’,而且還給你崗前培訓十五天,然后說是培訓,結果這一天八小時要查你崗查三四次,逮著一次逃崗就開除了,就這么圈著你,就抓你的辮子,看你在不在崗,媽的上個廁所不在崗,一天逮你三次,連續三次脫崗按公司條例可以把你開除,一毛錢不給你,裁員要給補償”“就不裁你,就把你扔到那個垃圾車間,又累又臟又苦的車間,你像他們有的坐辦公室的、搞設計的,根本這個工作形式都不一樣。(但是有的員工也會抗爭)我就坐在工位上,你這是F廠的工位,又不是XXX的工位(生草),就坐你個十天半個月,那Union也忍不住了,最后就把他開除了,最后連廠區大門都進不去,你說這怎么辦”(此事亦可見于 https://www.sohu.com/a/824339121_395101 )。A提到,打低績效、放無薪假也是常用的手段。績效A(最好)約占10%,績效C(最差)約占30%,其余的是B,績效考核的標準全看考評者的個人偏好,完全沒有統一的標準。公司為了縮減工資、逼迫員工自離(特別是工齡久的老員工),會給員工放所謂“無薪假期”,打著“親情假”、“秋收假”(甚至在莊稼還綠著的時候放秋收假)的名頭給員工放假,克扣基本工資(我們當然知道這顯然是非法的)。
調崗降薪應對流程圖
A認為,F廠內部的Union也是形同虛設,它是完全向著公司說話的,“(模仿Union人員口氣說話)你有啥訴求了,你可以和我說一下嘛,我登記一下我知道了,我找一下你們主管給你們解決一下哈。”
據A說,職工代表全是關系戶,“都是內定的那幾個人,關系好的,獎金高的,肯定說公司一百個好。他敢把公司績效打最低的,把那些員工撈出來(當職工代表)——那是F廠最陰暗的一面——絕對把F廠所有的爛事、渣滓全都出來,他媽的”。
A提到了2010年左右的S市F廠少年JUMP,并提到當時T市其實也有,此事之前工資才一千多,之后漲到兩千多。“感謝這十四個員工,要是沒有這些人,就沒有這些(待遇的提升)”(大意如此)。在以少年JUMP為代表的群體性事件之前,F廠打罵工人的情況是極其普遍的,“他媽的,當時在S市F廠,把人當牛馬一樣辱罵”“你想想,一個小姑娘剛剛進廠,就要被那樣打罵,這誰受得了!”“(事件之前的F廠)從早上八點上到晚上十點……一個月光加班就一百三四十個小時……工資低啊!七百、八百的基本工資”“F廠壓消息很厲害!拿錢砸你,而且和XX穿一條褲子”“以前出事的時候,把這塊網都屏蔽了!”(指著后面的廠區說道)“廠區里似了壬,根本發不出來!”。
A很能理解00后的躺平,“窮不過三代,00看得透!富人代代都是富人,這叫階層固化”,并且認為80、90后是最慘的,要背負家庭責任,不得不被剝削。
我向他詢問F廠普工的晉升通道,他說,“我都七八年沒升過職位啦,這個卡得非常嚴,再加上最近兩年效益不太好”,據A說,甚至有升職位卻不給加工資的。
我問他,F廠平時普通員工怎么加班是誰說了算。A說,“課長嘛,唉這個上面等級多了!產線上有線長、組長、課長、部長,廠長,廠長上面還有經理、副總、資深副總,再上面還有協理、資深協理,他媽的一二十個等級。他算是那種日資、臺資企業的制度”。
被問到F廠向越南、印度等地的轉移時,他認為隨遷到外國的主要是管理人員和技術人員,普工一般不會被安排出國,而且外國務工的補貼較為豐厚。
訪談內容結束。基本上是對現有觀點的一些映照——后福特制、GDP錦標賽、合法性問題、Union問題、階級意識問題等等,就不再對訪談內容做直接的評述了。
總之,在這里,我既感受到勞動社會學的潛力,又感受到其限度:潛力在于,這可能是知識分子改造自身的第一步,如果不走進物質世界,什么認識世界、改造世界,根本就是清談。但其限度也在于,我們也許很難擺脫勞動社會學那種克制的學術姿態和歸根結底的觀察者態度;以前以劉建洲等人為代表的干預式研究很有借鑒意義,但現在也做不成了,如何保持勞動社會學的姿態并最終走出勞動社會學?這可能是更長遠的問題,而現在來說,更重要的是get our hands dir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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