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奏
2021年1月底到二月初寒假期間，本人獨自前往大灣區找假期學生工作。
因為本人當時在千里之外的武漢，通過找微信公眾號找了一些發珠三角本地兼職的微信群，群里每天滾動各種日結/中長期兼職工作，大多數是快遞分揀員、地鐵安檢員、保安、服務員以及各種電子廠、食品加工廠普工。
本人也是通過這些群找了一份電子廠普工工作:
2.入職
先是聯系了發布招工信息的負責人(也就是下面的王經理)，他給出了一個地鐵站口和時間要求集合。第二天早上按時來了，發現地鐵口已經聚集了不少和我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大多是男孩子，背著包拿著行李箱的。
通過打電話才見到王經理本人:一個四十歲上下打扮像個成功人士的油膩大叔。跟我來同一個廠的還有另外三個人，他們互相認識。簡單打了招呼后，王經理帶我們上了他的小轎車(這里大意了應該記下車牌號的)，走高速走了一個多小時到達工廠地點。
一下車就有個年輕人專門來接應我們入職，就叫他小淮吧，他帶我們四個人去了工廠食堂，確認并具體告訴我們工資情況:一小時18元，每天工作不超過11小時，打卡上下班，每天飯補12元，宿舍水電費共收100元，床單被子枕頭免費發放。
然后他給我們一堆表要按要求填寫:
第四張是最近14天行程表
本來簽這些表格前我和那三位年輕人已經達成共同體了，因為下車前王經理忽然神秘的告訴我們合同要簽12元，因為“有的職高來實習的就12，他們要是問工資你也說12，但你們放心，工資是按18發的”。
我們當然很警覺，并約定要是簽合同一定要問清楚原因，必要時候要錄音等等。但因為這三位中有一位是汕尾的，小淮告訴我們，公司不要海陸豐、維族回族藏族的，于是他們只好自己打車回去了，只留下我一個人。
過一會又來了一大波年輕人，我以為是王經理所說的高職實習生(后來才知道他們也是假期工，不過都是同學，一起來的)。
看到這么多人和我一樣簽這些表格我就也簽了下來，這些表格中并沒有提及工資問題。
當然這里又馬虎了一下，后來才發現這里的入職表是人力資源公司的，保密協議和奮斗者協議卻是用工單位的。
3.勞務派遣
這里才通過實踐學習到什么是勞務派遣。簡單地說，我在A廠工作(下同)，但歸屬卻是B人力資源公司。
因為是勞務派遣，是臨時工，A公司就不用像正式工那樣繳納五險一金，對于工傷也是不用負責，可以在生產旺季增加用工，在淡季輕松辭掉，也可以開比正式工更低廉的工資。
所以，勞務派遣模式是完完全全有利于企業家，完完全全不利于勞工的。
4.拖欠床鋪費
然后已經下午了，開始安頓宿舍。
這時候第一個坑就來了，說好的床鋪三件套免費發放，小淮讓我找王經理，王經理讓我找小淮，互相推卸責任。最后在我再三要求下，王經理講讓我先自己買，等入職一周后他來補。看了下室友都是自備床鋪的，我就也沒多想自己花80塊買了一套。
當然，這筆床鋪費也是能拖就拖，不會給你了。
因為人事部門效率低下，本來當天入職第二天上工，硬生生變成第二天入職第三天上工。
第二天早上我們這一行五十多個年輕人被集中在一大間空房間，大概有二十個女生，以及幾個不滿十六的童工(沒太注意這些年紀不夠的學生工最后有沒有被勸退)，然后依次錄入指紋，發廠牌，分配工作車間。
廠牌上赫然印著四個紅字:勞務派遣。
5.正式上崗
第三天上工。每天8點前打卡，晚8點打卡，午餐晚餐各打一次卡合起來一小時，沒有午休，所以一天是11工時。打卡遲到一分鐘扣半小時工資，曠工一天扣三天工資，請假要書面提前兩天書面申請，工資統一離職當場發。
剛開始幾天有加班(對，廠法規定的，超過11小時才叫“加班”)，所以干過幾天13小時的，晚十點下工。
吃飯差強人意，一葷二素10塊錢，因為干體力活所以吃的蠻香的，主管也吃食堂所以食品安全問題應該不大。
宿舍是十人間，都是同一個B公司的臨時工，有幾位是夜班，兩班倒，所以自始至終幾乎沒見過這些工友。
我們和正式工都在同一流水線作業，大概一半對一半吧，同時上下班加班，周末不休息，887連坐。這里的正式工底薪大多1800左右，吃住有補助，工作日加班18元一小時以此類推，所以你完全可以“勤勞致富”，886的話月入5000是沒問題的。正式工工資、飯補房補、年終獎按工齡遞增，但即使如此三年工齡的老員工年獎也只有2000元。
工作環境一般，工作不累就是每天把同一個動作重復一萬遍。有的車間環境惡劣些，有粉塵、噪音，有加工到700度的液態金屬，可想而知夏天估計很熱，戴上手套穿長袖胳膊手也會有道道劃痕。但這里的正式工早已熟悉了這一套，擼起袖子加油干。能否忙里偷閑看手機車間主管說了算，喝水上廁所沒有精細化到計時的程度，忙完手頭工作就可以去了。
“節省”18人
講一些有趣的工友吧，一位大媽工作速度是我的兩倍，也不戴防護指套因為這樣能干的快一些，還把我親切的叫靚仔(原來廣東人真是這樣稱呼的)。
一位小伙子最擅長摸魚，車間主任不在場他就跑廁所，或者去喝水。車間主任也挺有意思，他微信頭像用的是橘子洲頭的教員，卻對大家吹毛求疵，動不動就過來督工，開早會喜歡訓誡員工。
至于這些臨時工，我上鋪的工友高中輟學，但抖音刷的都是國家大事，還詢問我四級怎么考。他的工資一進來就講的是12元。聽說有一位工友因為主任批評，干了兩天就索性不干了。
宿舍其他幾位是一起來的，本地職高生，大多帶著女朋友(酸了)。人均抖音外放，不過十二點還是準時睡覺不熬夜的(不然第二天根本沒精力工作)。他們是熟人介紹的，一小時15。這樣看來，我反而是工資最高的，同工不同酬，一定有問題，我開始擔憂工資問題。
6.最關鍵的勞務合同
做過一星期后小淮才拿來勞務合同給我們簽。我當然naive啊，以為上次簽的入職表就是合同。合同上顯示一小時12元。我當機打電話問王經理，他講說“這個你不用擔心，差價6元肯定是會補的，因為你們工資太高了，正式工會不愿意的，這都是為你好”。
此時沒有退路了，因為如果不簽，小淮說那就不要你了，提前離職屬于曠工，也不會發工資的。因為工友都簽了，王經理也在微信告訴我會補的放心，我也只好軟弱的同意了。事后看來這是最大的失誤，一定不要亂簽合同。
7.飯補拖延
入職承諾的有一天12元的飯補，但做了三天才發到手上，且只有本月的。問小淮再三要求他總以“已經上報了”“我也很著急”等等等等搪塞你。等到第二個月初終于飯卡更新了三百元。但離職后算了下，還是少了兩天飯錢(或者說多扣了24元)。
當然這和宿舍洗浴噴頭是壞的、水龍頭沒有水、衛生間門壞了洗澡只能留條縫等等都是小問題，B公司也很少落實解決，反倒是門上貼著損壞XX賠XX錢，由此可見公司效率底下和不把工人當回事的態度。
8.離職也不會按時發工資
按協議，總共做滿了18天整204個工時。小淮先是說當場發工資，確認完工時卻告訴我們要核實，晚上不留宿讓大家先走，第二天一定發。嗯，果不其然又拖到了第三天早上才加到財務，結清12元一小時時薪。但這里有扣除100元保險費，但也無法考證公司到底有沒有給買。又扣除了100元管理費，但這個錢自始至終小淮王經理也沒有提到過。
總之就算是離職也要再克扣一點點。
8.討薪之難
除了12元這部分，王經理也許諾過我剩余6元共計1224元找他補。但這錢等了又等，從離職當天拖到2-3天內，又拖到八九號，一直拖到臘月二十八。
眼看都要過年了，當我再三詢問后王經理果然撕下了溫良恭儉讓的紳士風度，暴漏出資本家和其走狗丑惡的嘴臉和吃人的獠牙:
管肆意欠薪叫“好好說話”
當然，在這之前我就預感顯然要欠薪，因為有利益不強占那就不是資本家了，哪怕是血汗錢是黑心錢，哪怕對于他們不過是一頓應酬的酒菜錢，哪怕可能自己的孩子可能也在上學準備就業或者打拼，他們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共情——就是這樣心狠手辣，為了利益可以無視一切道德人性。
所以早在離職后那幾天我就致電過12333，12348，也走訪了B公司所在區和A廠所在區的勞保分局、法律咨詢中心、市勞動局上訪辦、街道辦勞動協調站等等，聯系了不少同學和本地左派同志，這里一并感謝所有幫助和支援我的朋友和工作人員。
但現實是殘酷的，長臂善舞的資本家早就將法律漏洞爛熟于心再加上個人斗爭經驗不足和一再妥協的軟弱性，討薪成功的希望渺茫。
原因在于，首先 我簽的是勞務合同，適用于勞務關系而不是勞動關系，屬民事糾紛而不是勞動糾紛，所以很難申請勞動仲裁;
其次，由于有合同簽的是12，即使簽完后王經理一再答應會補發，但還是會以合同為準，因為王經理并不是B公司法人或老板，B公司可以以其不能代表公司為由拒絕承認只按合同辦事;
如果要證明合同是在威逼利誘不得已簽訂或不知情簽訂的，或者追究與王經理個人的糾紛和欺詐，顯然這種糾紛是要上訴人民法院的，采取上訴的話會花費更多時間精力，對于我一個外地學生來說，為一千塊錢上訴很不劃算。
總而言之，這伙精于鉆營的無良資本家早就對剝削沒有社會經驗的學生輕車熟路了，像我尚且知道自己是被欺騙，更多的一開始就應許拿12元的工友被二次欺詐了還不知道。
大多數學生工要么對低廉的工資渾然不知，要么知道自己被欠薪了也不敢發聲，發聲了也無力伸張正義。
9.經驗和教訓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次親自去流水線做了一回產業工人，真切接觸了農民工群體、包工頭、專科年輕人、輟學年輕人、黑心老板和其走狗等，摸清了勞務派遣制度的罪惡，感受到中國制造背后的艱辛與汗水。
參加勞動后的確感受到做出貢獻后的價值感和獲得感，也沒有失眠、緊張感和壓力感，坦坦蕩蕩做事。總之收獲還是很多。
工廠附近某旅館，低至15元一晚
教訓是，找兼職一定不要通過所謂中介，要直接與企業對接，避免被二次剝削。
對于簽合同一定要慎重，最好入職就能簽好合同且談妥，如果和預計不符一定不能聽信其花言巧語而要協商好，一旦簽字按指印后就很難說清楚了。
最好和朋友一起做兼職，畢竟人多力量大。最好是熟人介紹的，避免太過剝削的廠家。
其他還有很多，總之得知此事要躬行，中國究竟是怎樣、馬克思為什么是對的、生命的意義是什么等等等等，一定要實踐，要到人民群眾中去，而不是閉門造車做空想家。
但愿更多工友能看清資本家丑陋嘴臉保護好自己的切身權益，期待更多朋友能關心并支持中國和全世界所有打工人和普羅大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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