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51的兄弟小勇去當派遣工了。他通過一個網(wǎng)上找到的中介，被推薦到一家派遣公司，進了上海昌碩科技，當iPhone流水線工人。打卡35天之后，他本應(yīng)該拿到中介承諾的4300元返費，但派遣公司只按照進廠時逼他在合同上寫的1800元標準發(fā)放，中介協(xié)議上寫的4300元，派遣公司不管。小勇聯(lián)系了中介公司那位大姐，催她補剩下的返費，沒料到大姐直接把他的微信刪了，后來一直聯(lián)系不上。當時已經(jīng)離開上海回家的小勇，只能默默地氣憤。他雖然手上還拿著中介簽名按手印的返費協(xié)議，也沒有什么辦法要回中介欠他的2500元。跟小勇一批進廠的還有四個工人，大家都被欠了返費。12500元就這樣被中介私吞了。
12月19日，我看到這一家昌碩科技爆發(fā)萬人討薪，原因也是返費問題。這次，返費少的不是2000塊錢，而是高達一萬塊，被少算返費的也不是5個人，而是上萬人。導(dǎo)火索是昌碩丟了蘋果的訂單，要求派遣工提前離職。問題是，工人離職時，昌碩不僅不愿意全額發(fā)放答應(yīng)的返費，還不愿意按照招工的標準折算。跟小勇一樣，昌碩的返費工都是有兩個返費標準的，一個是中介招人的時候承諾的，一個是在昌碩門口入職的時候，派遣公司和中介逼人在合同上簽的標準(不簽就不讓入職，而中介又會承諾差額由他們來補)。提前離職，昌碩結(jié)算工資只承認合同上的返費，中介那部分返費公司不管，而中介又立馬發(fā)出通知，現(xiàn)在離職他們那部分返費就甭想要到了(因為昌碩也沒有給中介發(fā)錢，工人如果提前離職，中介那部分返費需要中介墊付)。這樣算下來，很多人的返費直接少了一半。工人幾千上萬塊錢的返費突然蒸發(fā)。工人們當然是立即組織起來反抗。
不到兩周后，在元旦的前一天，昌碩的姐妹廠昆山世碩，惡名昭彰的扔證件工廠，也肥了膽子學(xué)昌碩克扣工人的返費。即使工人已經(jīng)完成了約定的工期，也給工人的返費打了個九折！這也把世碩的返費工惹怒了，導(dǎo)致8000人出來抗議。
昌碩的斗爭，逼工廠把返費從原定標準的五成左右提高到九成。世碩的斗爭逼工廠從打九折改為扣幾百到一千。雖然工友們存在組織上的不足，加上官僚們派來支援工廠的特警勢力，導(dǎo)致兩場斗爭沒能完全勝利，但是這兩場斗爭對長期存在的返費問題作出了強烈的回應(yīng)。為了獲得這一個小勝利，昌碩有150名工人被抓，在派出所蹲了24小時，警察后來還凌晨行動，抓了各維權(quán)群群主，“教訓(xùn)”了24小時。51得知工廠聯(lián)合派出所還殺雞儆猴，一名討薪領(lǐng)袖以尋釁滋事的罪名被起訴，可能面臨高達5年的監(jiān)禁。顯然，這場工人的反抗嚇到了資本家和官僚們了。
拖欠返費不是新問題，也不只是昌碩和世碩有。在現(xiàn)在的大電子廠里，這種現(xiàn)象都很普遍，成慣性問題了。有很多人跟小勇一樣，無奈咽下去了，也有很多工友忍無可忍選擇反抗。比如，就在今年11月，昌碩返費事件的一個月前，成都富士康也出現(xiàn)了工人討要返費的千人游行示威。富士康、昌碩、世碩等大電子廠幾乎年年都有返費斗爭，只是大小的問題。
返費為什么會成為咱們工人斗爭的新焦點呢?這實際上是資本家尋找新辦法壓低成本、逃避勞動法的惡果。
返費是什么?是工廠用來吸引大量工人來作臨時勞動力的補貼，他們一般在進入旺季，急需人力的時候提出相關(guān)政策：現(xiàn)在入職，工作滿X天，就可以在正常工資以外領(lǐng)一筆Y元補貼。就是靠這筆補貼，廠子才能把我們吸引過來。
做過電子廠的朋友都知道，富士康、和碩這種電子業(yè)集團平時愿意給大家的工資是很低的，只勉強比當?shù)刈畹凸べY高個一兩百塊錢。在淡季，精明的資本家會把工資壓到最低，把工人人數(shù)也降到最低，加大工作量，盡力壓榨每一個工人，這樣的廉價工資吸引來的人也能滿足工廠淡季的用工需求。但是進入旺季，這么點工資有多少人愿意去給他們干?工廠需要完成訂單，就不得不額外開出一筆返費，吸引我們更多人來給他賣命。
當然，工廠是不會老老實實地支付返費咯!他們首先靠派遣公司推掉自己對員工的法律責任，再讓中介出面忽悠我們。于是，就出現(xiàn)了長三角地區(qū)流行的層層轉(zhuǎn)包體系。工廠首先會找派遣公司，和工人之間隔開一層，工人只能跟派遣公司簽合同，不能跟工廠建立勞動關(guān)系。這意味著工廠可以隨時把工人“退回去”給派遣公司，解雇人無需提前通知或支付賠償金，若工人被拖欠工資，或發(fā)生工傷職業(yè)病，工廠也可以耍無賴說不關(guān)他們事。其次，工廠和派遣公司會讓各地中介幫忙招工。每招到一個人，就付給中介一筆費用。通常，中介為了多掙人頭費，會承諾在工廠正式的返費標準以上，從自己的費用中返一部分給工人。因此返費通常分成派遣公司和中介給的兩個部分。
有一些人看到這兒會覺得，那么中介那部分返費不給，不是中介的問題嗎?跟工廠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可是大家仔細想想，電子行業(yè)里，多年以來，返費幾乎每次都出問題，中介那部分經(jīng)常不發(fā)，工人經(jīng)常討薪。工廠其實早就清楚中介返費虛假宣傳這種操作，如果要阻止這種做法，不是很簡單嗎?給中介說明，他們給工人承諾的返費標準會由工廠直接發(fā)，其余的才會發(fā)給中介當利潤。工人入職的時候，確認中介承諾的標準，直接按照這個標準簽合同。就這樣調(diào)整一下，工廠就能解決拖欠返費的問題了。工廠為什么不這么做呢？
工廠明知中介承諾的標準不只合同上的金額，也明知中介經(jīng)常違背承諾不發(fā)承諾的返費，為什么還堅持要工人按照一個比實際承諾標準低的金額簽合同，讓中介在旁邊給工人做出虛假承諾呢?
顯然，這是因為工廠壓根不想解決這個問題。這么坑人實際上是對工廠有利的。
為什么這么說?要知道，工廠的目標是盡量少出錢，快速招到人給他們干活!返費標準越高，吸引工人越快，每個工廠都明白這個道理。很多時候，中介宣傳的返費顯然從一開始就是不準備全部兌現(xiàn)的，不然他們把利潤付了我們的返費，可要大出血了。大電子廠沒有一個不清楚這種玩法的，但是更沒有一個插手解決問題。只要欺騙工人的責任落在中介頭上，工廠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不知情，又可以享受快速招到人的好處——坐在幕后，讓中介當打手欺負工人，這不香嗎？
如果糾正這個問題，不讓中介欺騙工人會怎么樣?中介就不會宣傳那么高的返費標準，而是認認真真按實際可以給出的標準宣傳。這樣，工廠就沒有那么容易招到人了。
虛報返費的幕后黑手實際上就是這些大電子廠。他們默許了中介的欺騙性行為，讓中介去替他們騙人。大家罵黑中介罵得對嗎?當然罵得對。這些幫助大資本家欺騙工人的小資本家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但是真正最黑的是誰?是誰塑造了這個層層轉(zhuǎn)包、虛報返費的勞動力市場？是富士康、和碩這些電子業(yè)大資本!
顯然，虛報返費、拖欠返費本質(zhì)上是大工廠剝削人的新套路。小編了解到，幾年前富士康就開始玩這種套路，先給派遣工許諾高工資或者高返費，又減少長期工的加班。我們掙廠子錢的工人都知道，工資全靠加班費，不然到手的錢還不夠糊口。所以老員工紛紛被逼得辭職做了派遣工，一下子富士康就把他們的工齡清了，一分錢都不用賠!而據(jù)工友爆料，和碩里面長期干的員工都很少了，出貨全都是靠一批一批的派遣工，想來過程也是相似的。
現(xiàn)在大大小小的電子廠越來越多用臨時工、派遣工，官方也開始吹捧這種違法的用工方式，還給它起了個好聽的名字：靈活用工。可是我們想想就知道，如果不是對他們有大大的好處，他們怎么會這么做?資本家和工人的利益是對立的：對他們有好處，就是對我們工人加深剝削。
對資本家來說，又不用交社保承擔責任，又把老員工的工齡清了，又可以在淡季時把不需要的人攆走，多爽啊!可對工人來說，雖然工資高了一些，可是完全沒有保障，隨時面臨著失業(yè)，受了工傷會被中介和電子廠來回踢皮球;等到老了，更是連工作都找不到，因為你做長期工起碼有工齡，資本家就算想辭退你換上更年輕的勞動力，想到一大筆賠償金也要猶豫猶豫，很多年紀稍微大些的中年工友能留在廠里就是這個原因，可是如果做派遣工，廠方完全不需要考慮這個問題，直接規(guī)定年齡，招年輕工人就可以了!
這么糟糕的條件之下，咱們工人會選擇做返費工，實際上也是因為沒有什么好的選擇。有一些人會認為，這種套路能中招，也是上套的工人傻：“有點法律意識嘛!說好了15000元的返費，為什么簽8000呢?”可做過返費工的人都知道，你想要這個高返費只能簽?zāi)莻€寫著8000元的合同，不簽就直接不讓入職，連拿到15000元的機會都沒有。
對，咱們工人是被高工資吸引來的，合同和承諾不一樣，明知道可能被騙，我們還是會選擇試試。但是我們不傻。真正的問題是資本家只給了工人兩種選擇：穩(wěn)定但工資只能勉強糊口的正式工工作，和工資高一點但欠薪風險同樣高的臨時工工作。
在資本主義社會里，當返費工只是工人的許多糟糕的選擇中的一種。無論是哪一種選擇，其實都是坑。不是工人選錯了路，而是在現(xiàn)在的社會里，工人無論選擇哪一條路，都必然要斗爭才能維護自己最基本的權(quán)益。
所以真正的答案不是拿回這筆返費，不是多拿那幾百幾千塊錢，而是要突破這種只有糟糕的選擇的現(xiàn)狀。曾經(jīng)，在這個國家，一切機器和廠房都屬于工人，屬于那些付出勞動創(chuàng)造這些財富的人。曾經(jīng)，工人的勞動不是給老板買奔馳的，而是給自己建學(xué)校和醫(yī)院的。我們什么時候能回到那樣的狀態(tài)，擺脫給富豪打工的命?只有當我們從資本家的手里奪回生產(chǎn)資料，當工人重新成為這個國家的主人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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