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名打工姐妹的生命換來的勞動法,如今正在被瘋狂修改(作者:vietcom50)
新工號51編者按:27年前的今天——1993年11月19日,深圳市葵涌鎮一家玩具廠電線短路,保險絲太粗而沒有及時熔斷,火星引燃了廠房,87名女工葬身火海……這家玩具廠,五個多月前剛剛用賄賂的手段蒙混過了消防檢查。女工的死,換來了1994年7月5日《勞動法》的頒布實施。
27年過去了,工人依然在被資本剝削著,在流水線、化工廠、建筑工地、送外賣的道路上承受各種風險。那部無數工人的血淚換來的法律,里面的條款大多是空文,對工人權益的保障極少。可即便是這樣一部法律,前財政部部長樓繼偉還覺得“對工人的保護過多,對企業的保護太少“。今年疫情以來,經濟形勢嚴重下滑,資產階級就更是加緊了對勞動法的修改:華為奮斗者協議被合法化、深圳大力推行靈活用工。
今天,51轉載一位工友寫的文章,這位工友的母親當時干活的廠子和致麗玩具廠僅隔著一條河。血腥和痛苦的回憶,讓51感到悲痛,同時,51還在想,我們要怎么做,才能不讓工人兄弟姐妹的血白白流掉呢?
87個女工的性命,換取一部沒人執行的《勞動法》,這本身就是一個悲劇!
1993年的今天,深圳市葵沖的一家玩具廠——致麗玩具廠發生了一場大火,燒死了87名女工。這場大火,燒出了改革開放血淋淋的一面,燒出了許多的家庭悲劇,燒出了《勞動法》。
那年,我八歲,在重慶的一個小山村,上小學二年級。盡管交通和通訊都不方便,但是在兩個月之后,我就知道了這場大火。
母親眼中的致麗大火
93年的一天,放學回家,還沒進家門口,奶奶告訴我,“你媽媽回來了”。我有些不在意,隨口說了句——“狗屁!”
然后,媽媽出現在門口,笑著對我說:“狗屁?哪來的狗屁?”
我有些驚訝,看著兩年多沒見的媽媽,滿滿的親切,似乎又有些陌生。濃濃的思念之情被時間沖淡之后,突然之間變得有些遲鈍,一時間忘了該要說些什么。
媽媽給我帶了玩具,是從她上班的廠里“取”出來的,媽媽給我講她在外邊的經歷,坐一個星期的長途汽車,友善的老板是當地的地頭蛇,從廠里偷玩具并不可恥,跟抓三無人員的警察捉迷藏,去農民地里偷菜偷吃甘蔗,燈紅酒綠的歌舞廳,隨處可見的搶劫,死個人像踩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
我聽得很出神,甚至有些向往,因為年齡太小的原因,我還感受不到故事里面的悲哀。媽媽講的故事里面,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場大火。
媽媽說:“大火的前幾天,就有不詳的預兆,山上的老鴰(烏鴉)飛到附近,成群的,成天的叫,聽著只覺得背心發涼。大火之后,老鴰的叫聲就停了。”
大火之后的廢墟
媽媽還說:“深圳的房子好像跟我們家的房子不一樣,一點就著,那個廠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燒起來了,房子就像塑料一樣,卷到一起融化了。那個廠跟我們廠很近,就隔了一條河。好多女的,跑不出來,因為窗戶用鋼條封起來了,就只能往樓頂跑,沒辦法從上面跳下來,基本上都摔死了。”我當時感覺有些不真實,似乎只有電視里才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里面有一個人是我朋友的妹妹,也在里面被燒死了。還有幾姊妹都在那個廠的,一起被燒死了,燒死的時候幾個人都緊緊抱在一起。燒完之后,好多人都被燒成了碳,一車一車的拉走了……”
對于年幼的我而言,這只是個故事。可是,對媽媽而言,這是血腥的、痛苦的、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記憶。
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媽媽臉上毫無表情,只是不足的搖頭。最后,媽媽說:
這輩子再也不去廣東了,那不是人呆的地方!
勞工的慘況,社會的悲哀!
長大之后,我才知道,這不是故事,而是殘忍的現實,工人面對的就是這樣的現實,大火也不止那一場。
知情人士告訴我:致麗大火燒死了87個女工,其中五十多人是忠縣人,剩下的大多數是河南人。
我非常震驚,因為我就是忠縣人。也難怪媽媽說,燒死的人里面他有認識的。
我一方面感覺到悲哀,那么多女工,才20多歲,和我一個縣城,甚至還有人和我是同一個鎮的,就這么被活活燒死了,然而,我們大多數人卻并不知道有這回事。另一方面,我有些慶幸,幸好媽媽沒有進這個致麗玩具廠。
然而,大火只是偶然的因素,有些必然的東西,媽媽經歷的和致麗玩具廠的女工并沒有什么不同——她們都是在深圳打工,一方面被資本過度壓榨,另一方面被當地政府和社會排斥,處于一種沒有權利,害怕黑社會,但更害怕警察的狀態。
媽媽說:“每天晚上,都不敢睡覺太沉。只要有警車的鳴笛,必須馬上往外跑,跑到山上,跑到墳堆里藏起來,因為他們是來查暫住證的。每次都是邊跑邊穿衣服,有的時候,要在墳堆里藏大半夜,被蚊子咬得不行。”(編者注:那時,工人幾乎辦不到暫住證。但如果被查到沒有暫住證,就會被帶到收容收,需要交兩三百元(差不多一個月的工資)才能贖出來,否則,將被送到樟木頭勞動所勞動幾個月。在收容所里,被打是常有的事情,甚至有人在里面被打死。)
那時候,我不理解警察有什么好怕的,課本里不是說有困難要找警察幫忙的嗎?我更不理解的是,難道媽媽不怕鬼嗎?半夜藏墳堆里,我打死也不敢去的呀!
是什么東西,讓媽媽害怕到如此程度呢?我想,就是這個社會吧,就是當地的政府部門吧!能夠讓一個普通的女工害怕到如此程度,這個社會得有多么的無恥,多么的骯臟呢?
小英的故事
后來,我得知在這場大火中,有一名幸存者叫小英,她在縣城開了一家公益服務機構。那年春節,我便約見了她,她和我媽媽差不多的年齡,我便叫他小英阿姨。
我們一起吃了飯,她帶我參觀了她們的公益機構,聊起了當年的歷史。盡管我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我仍一次次受到強烈的沖擊。
小英阿姨
在那場大火中,小英阿姨也是沒有跑出來的。在人推人的逃跑中,在讓人窒息的濃煙中,她倒下了……幸運的是,她還有最后的一點意識。
當她意識到有人在動她時,她努力的讓自己動了一下——其實只是手指動了一下,其他地方已經無法動彈了。正是這一下救了她,那時她已經被當做尸體扔上了車,準備拉走了。或許,也有一些尚能救活的女工,就那么被放棄了吧。
隨后的十多年間,大多數時間她都在和醫院打交道。截了肢,命保住了,但是全身被燒得沒有一張完好的皮膚。
小英阿姨用手比劃著,“哪里有皮膚長好了,就去醫院把好的皮膚移植到身體的其他地方,就這樣,一塊一塊的把身體的各個地方補上去,補了十年……”
小英阿姨
我聽著,心里有些涼颼颼的,想想就覺得是很恐怖的場景,可是小英阿姨講出來,卻是那么的平淡,似乎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可能,對于這些痛苦,她已經麻木了吧!
看起來很多的賠償,在小英阿姨回到老家后的幾年,很快都花在了治療上。所幸,有一些香港的勞工團體和愛心人士提供資助,她才可能維持后面多年的治療。十多年啊,小英阿姨都生活在這樣的痛苦中……
所幸,后來她遇到了自己的愛人,也因為感恩,她成立了一家公益機構,有自己的工作團隊,一起去做有意義的事情,這或許是唯一讓人欣慰的地方吧。
小英阿姨是不幸的,同時也是幸運的,比起她痛恨這個社會帶給她的痛苦,她更感恩這個社會給她提供的幫助。她成立了自強服務站,為殘疾人服務,也為外出打工者提供法律服務。
對于底層人來講,誰不是這么容易滿足呢?可是,我們再看看貪婪的資本,它們何曾有過反思,為了利潤,它們何時滿足過呢?
悲劇,離我們很遠嗎?
由于資本的貪婪,悲劇從未遠離過我們。
2010年11月15日,上海靜安區高層教師樓特大火災,58人遇難,70余人受傷。
2013年6月3日,吉林寶源豐禽業公司發生火災,共121人遇難,76人受傷。
2015年8月12日,天津港危險品倉庫發生爆炸,事故導致165人死亡。
……
吉林寶源豐禽業公司火災現場
據說,93年的致麗大火推動了《勞動法》的出臺,為底層勞動者的權益提供了法律依據。
但是,又有誰享受到了當年《勞動法》帶來的權益保護呢?如果一個法律,是為了回應一個悲劇事件造成的國際負面影響,是為了所謂的對底層老百姓的同情的,那么,誰能夠保證這個法律不是跟大家開了一個玩笑呢?
中國勞工的生存條件得到些許改善,是03年,甚至主要是08年之后的事情了。
那時候,沿海打工的工人們選擇用腳投票,逃離這個黑暗之地!03年春節,南方出現了用工荒。同時,工人也掀起了第一波“罷工潮”。
資本意識到,對工人過度的壓榨不能再維持下去了,他們必須要嚴肅認真的對待工人的權益,否則,他們的利潤,將會在工人的“用腳投票”和“罷工潮”中消失。
08年出臺的《勞動合同法》,各地政府,至少深圳市政府,必須要嚴肅認真的對待了。工人的權益,從此才開始有了一些保障。
可見,改變是一個多么漫長的過程。我們不用斗爭去換取改變,便只能用悲劇去換取改變,而且,用悲劇換取的同情式的改變從來就不可能是嚴肅認真的。
87個女工的性命,換取一部沒人執行的《勞動法》,這本身就是一個最大悲劇!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網刊微信公眾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