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我們廠又出事了。下午在產線上忙碌的時候,口罩車間傳來了一陣痛苦的喊叫聲。自然的好奇心讓我挺想停下工作去看看,但是流水線飛快的節奏貌似不給我這個機會。到了吃飯的時候,我翻出手機看消息,才知道是什么回事。車間群里有人傳了二樓口罩車間的照片:一個年輕小伙,握著血淋淋的胳膊,整只手沒了。
這已經是廠里今年第六次出事故了。五次死人,這次一個小伙成了殘疾人。大家可能在想,我們這里是不是什么小黑廠啊?其實我們廠一點都不小——我們這里是汽車行業巨頭比亞迪的廠——但是大名鼎鼎的比亞迪公司,黑起來比小廠兇殘多了。
我們廠在長沙。這是個新廠,去年八九月才投產,如今投入生產也才一年不到。我是年后才來上班的,但是就在我進來這個廠的不到四個月,這里就有五個工人死亡,現在又有這個小伙受重傷。死的人一個乘坐宿舍電梯,電梯突然失靈掉下來被摔死了。第二個是一名保安,因為跟產線工人起沖突被那位工人捅死。另外有三個工友是猝死的,兩個猝死在車間,一個猝死在食堂。雖然死的原因不一,有人心情急躁起沖突,有人身體崩塌直接猝死,但只要想想我們廠這幾個月瘋狂的工作節奏,也就明白他們的死亡跟工作有什么關系了。
我們廠里有兩個部門:一個組裝華為手機,一個生產口罩。雖然聽到比亞迪這個名字大家一般都會想起汽車,但是實際上比亞迪做的東西很多,我們這里本來就是做手機的??谡周囬g當然是新的,今年年初開始大力招人搞,同時從其他廠區派人來支援。這樣我們廠很快就成了一個8000-9000人的基地,口罩車間有5-6000人,我們手機車間3-4000人。
無論口罩車間還是我們手機車間,都是黑白兩班倒,一個月倒一次班,我們跟大部分工人一樣,習慣了日夜顛倒的生活。我們手機車間是兩周有一天休息,每天工作10.5個小時。雖然這樣也挺累的,但是遠遠沒有口罩車間那邊恐怖。口罩車間從3月開始連續生產,直到6月中才有了一天休息,他們每天從早8點工作到晚8點,中間只有一個小時吃飯時間。再加上這些時間也都要在無塵服里度過,連續三個月天天悶在無塵服里,工友們都全身難受。
我們這里不僅工作時間超長,就連正常休息甚至上個廁所都困難。車間里廁所太少,常常沒有位置,有的工友排不上直接拉到褲子里。吃飯時間也不夠:一個小時雖然聽起來還比較正常,但因為無塵車間出門都要排隊掃描,一到吃飯時間排長龍,去一趟食堂基本要二三十分鐘。這樣搞,很多工人干脆不去吃飯了,隨便吃點零食度過,還幫廠里省下了伙食費。
但是再累也見不到有誰不加班。這邊底薪才1900塊,不加班基本要餓肚子。靠拼命加班,我們手機車間基本能拿4-5000塊錢的工資,口罩車間比我們多了一個超產獎勵,這幾個月大概可以拿到5-6000塊。這點錢都是用命換來的,真是血汗錢。這幾個月出事的,都是口罩車間的工人。
前幾天的工傷就是因為口罩機器突然停下來,小伙子伸手進去把卡住的口罩弄出來,結果機器突然又開起來了,伸進去的整只手被壓成肉餅。不懂的人可能會說這個小伙缺乏安全意識,可能會說之前猝死的員工本身身體不健康,或者說出現吵架捅死人是因為工人們素質低,總之忘記了這一切事情其實都是因為工廠的生產制度才出現的。但是體驗過像我們這樣沒日沒夜工作的人都明白,這一切背后的根源都是管理混亂和嚴重過勞,是公司的貪得無厭。
試問,連續三個月無休,這樣的工作節奏誰能受得了???三名工友猝死,跟這種過勞脫不了干系。產線員工跟保安起沖突,也有日常疲憊的因素:累成狗,誰不會暴躁?這邊從今年開始基本天天有人打架,你說能跟工作壓力無關?工作節奏適度、生活順心了,誰會沒事找事?至于前幾天那個小伙受傷,原因非常明顯:首先,工廠趕著生產,根本沒有給員工做安全培訓;其次,連續三個月無休,疲憊不堪的工人,肯定容易犯錯。精神不佳操作危險機器,老板要是敢說沒想到會出問題,那真是睜眼說瞎話。
實際上老板這種生物多精明啊,怎么會不知道這樣瘋狂生產,工人的身心健康必定會受影響?但是相比多賺點錢,我們的命什么時候對老板重要過?對于比亞迪來說,如果他們愿意的話,完全可以聘請更多人:這個錢他們拿得出來,至于能吸引多少工人,無非是工資怎么定的問題,頂破天也不過多花幾十萬雇人,跟公司動輒幾個億的利潤簡直是九牛一毛,但他們就連這一根毛都不想拔。
可別聽老板叫苦,說什么請不到工人:實際上少聘人、讓每個員工超額勞動,就是他們為了“最大化利潤”做出的決定。抱怨工人難招,都不過是老板給自個的剝削手段找借口而已。可見即使是抓住了口罩生產這種暴利行業,賺得盆滿缽滿,資本家也不愿意為了我們的安全多花一分錢。什么良心、道德,在資本家那里都不存在的,只用來騙工人罷了。
現在工傷事件已經過去好幾天了,但再也沒有那位工友的消息,大概是工廠不希望引起我們的議論和思考。也不知道公司有沒有給工友出醫療費,有沒有給他報工傷。但這個年輕小伙已經落下了終身殘疾,不管賠多少錢,他的手都回不來了。而且聽說之前猝死的員工才拿到幾萬塊錢的賠償。我們工人的生命對資本家來說也就值那么幾萬塊。(圖5至7源于網絡,內容并非長沙比亞迪)
51說:因為資本家的媒體不關心咱們工人的生活,都當成是“負面消息”不愿意報道,所以我們身邊實際上常常在發生各種生產安全事故,但新聞上很少能看到。在這個技術那么先進的年代,手機可以聽懂語音,還可以做翻譯,汽車可以無人駕駛,很多生產環節可以自動化,可是我們竟然還搞不好最基本的生產安全!工人在這個年代還常常工傷、工亡,太沒有道理了。我們都有能力搞那么多高科技了,難道我們沒有能力和資源做好生產安全,保障工人的生命健康?實際上,這些事情沒有搞好,就是因為工人對資本家來說只是榨取利潤的耗材,一次性用完就可以扔掉。他們靠我們的勞動,掌握了我們幾百幾千年都攢不出來的財富,愿意投一大筆錢搞高科技,卻不愿意拿出一小點錢來保證工人的人身安全。
一個如此輕視我們生命的社會,我們再也不能容忍。我們要記下來每一次工傷事故,記住每一段工人受苦受累的經歷,我們要跟資本家算總賬!我們要團結起來,用一切可能的方式發起斗爭,讓資本家為每一位受傷的工人負責任,讓他們知道我們工人是不可以被隨意欺負的!我們不能再做機器牛馬,要做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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