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英國的集裝箱尸體案件因39名遇難者的慘死引發全球關注。
經過將近兩周的偵查和尋找，39名遇難者的身份得到確認，他們的遭遇也被基本還原。他們都是來自越南的偷渡者，為了擺脫貧困，獲得更高的工資冒險偷渡到英國。不幸的是，距離目的地近在咫尺的他們，永遠停留在了希望的終點線前。被困在零下25度的集裝箱里至少15個小時后，39名越南偷渡者在載滿希望與危險的集裝箱中終止了旅行，也丟失了性命。
因為39名遇難者最初被認為是中國人，這樁遠在異國的偷渡案件引起了國內媒體的強烈關注。這個烏龍消息甚至還引發了國內某知名主流媒體對某知名美國媒體的道德狙擊戰，在到底誰的假新聞多上撕的好不熱鬧。但更多的媒體將其視作一個刑事案件，對運送移民的貨車司機以及其背后組織移民偷渡的蛇頭集團口誅筆伐，呼吁嚴懲。凡此種種，都忽視了這起偷渡事件絕非孤例，39名越南人也絕非難民，而是想要去人均GDP名列前茅的英國謀生的東南亞貧困人口，他們或者債臺高筑、或者面對養家糊口的重任。數以億計的移民工人從亞非拉等第三世界國家通過各種方法前往歐洲和北美等富裕地區，他們中有高學歷加持的高技術型工人，也有數量龐大的低技能工人如被隱藏起來的家政工、從事重體力勞動的建筑工、季節性的農業工人等等。
勞工緣何國際移民
根據國際勞工組織的報告[i]，國際移民的不斷增長已經成為一個不可逆轉的趨勢。截止2017年，世界上有2.58億的國際移民，保守估計其中的移民工人達到1.64億，占移民總數的64%，占達到工作年齡(15歲及以上)移民群體(2.34億)的70%。
在移民工人中，壯年(25歲-64歲)成為國際移民工人的主力(86.5%)，青年人(15歲-24歲)和老年人(65歲以上)各占8.3%和5.2%。
勞工進行國際移民的主要動機是獲得比目前更高的收入，不同國家之間收入水平的巨大差距給了勞工移民重要契機，高收入國家成為國際移民工人的主要目的地。在全世界1.64億移民工人中，有1.112億(67.9%)在高收入國家就業，3,050萬人(18.6%)在中高收入國家就業，1,660萬(10.1%)在中低收入國家，560萬(3.4%)在低收入國家[ii]。不同國家的人均收入存在鴻溝樣的差距，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2018年高收入國家、中高收入國家、中低收入國家、低收入國家的人均國民收入分別為44146.193美元、8859.405美元、2244.534美元和789.533美元。數十倍乃至上百倍的收入差距面前，移民似乎是不錯的選擇。中國目前屬于中高收入國家之列，人均國民收入為9,470美元。
移民工人的地域分布，也能佐證勞工向富裕國家移民的特征。所有移民工人中有60.8%位于三個區域：北美洲(23.0%)，北歐，南歐和西歐(23.9%)和阿拉伯國家(13.9%)，這些地區集中了世界上較為富裕的國家。
雙贏的生意——輸入國和輸出國的如意算盤
除了移民勞工脫困和追求高收入的強烈動機，移民工人的輸入國和輸出國公開或默許勞工的國際移民，因為他們都可以從移民工人的跨國勞務輸出中得到巨大的利益。
移民工人將其收入匯入來源國的僑匯為移民來源國帶來了大量的資本和相對穩定的收入。盡管公認的移民國際遷移被認為給輸出國帶來了一定程度上勞動力的流失，但實際上，在很多發展中國家，僑匯總得來說是相對其它資金流動更穩定和可靠的資本來源。據世界銀行數據顯示，1990年移民向中低收入國家匯入大約290億美元。這個數字在2000 年翻了一倍達到740億美元，并在 2016 年達到了4290億美元[iii]。目前在全球，僑匯是官方發展援助總數的三倍多。此外，對于移民來源國來說，本國勞工的國際遷移還可以達到減少本國的失業和不充分就業，減少貧困等實際效果，是一門利好的大生意。2016年，印度、中國、菲律賓、墨西哥和巴基斯坦(按遞減順序)為數額最高的前五位僑匯匯入國，匯入中國和印度的數額遠超過其它國家，且兩國接收的僑匯均超過了600億美元，剩余三個國家同年收到了300億美元的僑匯。按照聯合國經濟和社會事務部的統計，這五個國家也是移民的主要來源國，在移民來源國和僑匯匯入金額中一直名列前茅[iv]。
而移民勞工的輸入國也可以從移民老公身上收獲巨大的經濟效益和其他效益。首先，在國民收入上，遷入移民為經濟發展補充了勞動者，從而提升了東道國的 GDP 水平。其次，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方面，移民勞工帶來的積極影響遠大于消極影響，不管是低技能領域還是高技能領域，移民工人都充盈了輸入國勞動力短缺職業和部門，增加了勞動力的供應與需求，能夠為現有的工人創造額外的就業機會。再次，年輕勞動者的遷入也能幫助高收入國家減輕因人口迅速老齡化而對養老系統造成的壓力。
最后，移民勞工還能夠增加輸入國的財政收入，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最近的研究通過計算發現在被研究的絕大多數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國家中，移民對輸入國的凈財政影響均是積極[v]。所以，對于輸入國來講，接納移民工人仍然是一筆穩賺不賠的大生意。
以德國為例，德國是典型的從移民工人中受益的移民輸入國家，在德國經濟不振，發展停滯的關鍵時刻，吸納移民工人成為其提振經濟，促進發展的重要舉措。德國的第一次移民浪潮在二戰之后，戰敗的西德政府開放移民政策，盡可能地接納大量來自東德、波蘭以及原納粹占領區的移民進入境內，為西德的恢復重建吸收了大量的勞動力;第二次移民潮則為德國帶來了20多年經濟高速增長的”萊茵奇跡“，1961年起，德國與土耳其、突尼斯、摩洛哥等國簽訂了關于客籍工人(Gastarbeiter)的協議，幾乎沒有任何技能以及學歷的工人處于勞動力市場的最底層且缺乏議價能力，客觀上也降低了人工成本并促成了德國產品開始行銷全球;第三次移民潮在兩德統一之后，持續20年的移民政策扭轉了德國自1980年代開始的由人口萎縮帶來的勞動人口下降的趨勢，這些移民主要活躍在物流、運輸、餐飲、醫護等行業，他們的收入也使得德國的最低工資再創新低;2017年，德國再次修改移民法，放寬高學歷人才、技術人才的移民標準，希望能夠吸引更多的技術型移民，這給德國帶來了更多的投資和持續的經濟增長。
在移民勞工的跨國遷徙中，不管是移民勞工輸出國還是移民勞工的輸入國，都是勞工國際移民的受益者，從勞工的國際移民中獲得了巨大的收益，所以輸入國和輸出國自覺成為勞工移民的幕后推手。但是，這并不是一場沒有輸家的游戲，在輸入國和輸出國坐享其成的時候，跨國勞工遷移路線上的真正受害者們卻飽受折磨，掙扎在在種種危險和死亡的邊緣。
移民工人的生存圖鑒
相較于本地人，移民群體的勞動參與率往往更高，這說明移民群體還是以務工為主要的謀生手段。在11個地區中，有9個區域的移民(15歲及以上)勞動力參與率高于非移民(圖2.10)。除了東亞和東南亞及太平洋地區(移民和非移民的勞動力參與率之間的差異可以忽略不計)以及撒哈拉以南非洲和拉丁美洲(非移民的勞動力參與率較高)以外，世界其他地區的移民率和非移民率之間的差異在7至10個百分點之間。差異最大的是阿拉伯國家，其中移民的勞動力參與率(75.4%)大大高于非移民的勞動力參與率(42.2%)。
國際移民工人已經成為移民輸入國勞動力市場上不可或缺的一支隊伍。移民工人在一國勞動力中所占比例最大的區域分別是阿拉伯國家(40.8%)，北美(20.6%)和北歐，南歐和西歐(17.8%)。
多數移民工人所從事的工作為不需要特殊技能的勞務工作，這為許多低收入國家的貧困人口提供了巨大的吸引力。2013 年，大多數外來務工人員從事服務業(1.068 億人，占總數即 71.1%)。其余為制造和建筑業(2670 萬人，占總數的 17.8%)和農業(1670 萬人，占總數的 11.1%)。在超過總人數70% 的從事服務業的外來務工人員中，有8%為家政人員[vi]。
移民工人的待遇普遍低于本國工人似乎已經成為某種默認通行的國際原則。根據國際工會聯合會(ITUC)的觀察，移民工人在雇傭、平等待遇、基本人權以及社會保障和保護等方面和非移民工人存在嚴重的差距。移民工人多從事低收入、低保障的低技術工作，這些工作通常被稱為“3D”工作，即骯臟(dirty)、危險(dangerous)和困難(difficulty)的工作，主要集中在農業、伐木業、種植業、重工業、建筑業以及家政服務等領域。但是移民工人的收入和勞動保護等勞動待遇通常是低于非移民工人的，甚至低于本國勞工待遇的最低標準。同時由于遠在異國他鄉，語言不通、缺乏相應的社會支持系統也使得移民工人在面對一些意外事件如工傷時分外脆弱。
(強迫勞動的勞動類型與移民工人從事的勞動類型表現出驚人的一致性)[vii]
除了非國民待遇，移民工人還面臨著更為惡劣的條件，那就是在國際遷徙以及目的國所可能遭遇的傷害、死亡、被販賣、被強迫勞動的風險。對于低技能的工人來說，通過移民取得的收入差別最為明顯，而他們在世界范圍內的遷徙也面臨最多的限制，這致使他們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規的手段，比如偷渡，這就是所謂的非常規移民(又稱非法移民)。非正規的移民勞工不得不通過一些擅長走私和販賣人口的蛇頭集團，用偷渡的辦法到達目的地。這是一場充滿希望和危險的旅途，一不小心就會成為集裝箱里冰冷的尸體，所以不時有集裝箱尸體事件在國際移民遷徙路線上發生。而到達目的地后，由于語言障礙缺少社會支持以及缺德的雇主和房東等原因，移民勞工遭遇人口販賣、強迫勞動、虐待等的幾率大大增加。國際移民組織曾在一條主要的國際移民通道(北非【主要是利比亞】——地中海歐洲中部)上通過移民流量監測發現約有四分之三的被調查者報告遭遇了虐待，剝削，脅迫和疑似人口販賣的行為。
至此，我們可以看到，資本主義政治經濟發展不平衡是跨國移民的真正動力。由于資本主義經濟政治發展存在不平衡的絕對規律，第一世界國家和第三世界國家之間在各方面存在巨大的差距，富裕國家難以企及的人均國民收入成為面臨貧困、債務、養家糊口等壓力的低收入國家勞工夢想的打工之地。然而當他們踏上想象中的樂園時才發現所有的美好想象都在觸及現實的那刻破碎一地。
39名越南偷渡移民的死亡已經成為歷史，淡出人們的記憶，組織偷渡的蛇頭們也將會被繩之以法。但這阻止不了源源不斷的偷渡者們，還會有更多的勞工為了生存夢想踏入這些富裕國家的國土。而坐享其成的幕后推手們面對慘狀和現實毫無作為，他們才是殺死移民工人的真正劊子手。
而終結國際移民勞工的悲慘狀況的條件也很簡單，只有世界經濟政治均衡發展，東西方差距、城鄉差距、工農差距、腦體差距消失，勞動者不論在哪個地方都能得到自由全面發展之時，國際勞工移民的悲劇才能終止。
注釋：
[i] ILO Global Estimates on International Migrant Workers Results and Methodolog，2017
[ii] 這里的國家分類使用世界銀行的分類方法于人均國民總收入，使用Atlas方法計算。);參見
https://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NY.GNP.PCAP.CD?locations=XM-XD-XT-XN.
[iii] 世界銀行，2016.
[iv] 國際移民組織，聯合國移民署，世界移民報告(2018)，全球化智庫(CCG)譯。
[v] 國際移民組織，聯合國移民署，世界移民報告(2018)，全球化智庫(CCG)譯。
[vi]國際勞工組織 2015 年
[vii] Global estimatesof modern slavery: forced labourand forced marriage.ILO&IOM,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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