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到一篇文章,《中央黨校教授:農村改革如果地主復活,就是改旗易幟!》。作者徐祥臨是一位對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農民合作社等問題有深入研究的學者。他在這篇肯定“塘約道路”的訪談文章里特別強調了現任國家最高領導人的一句話:“不管怎么改,都不能把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改垮了”。
為什么?按作者的理解,是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為徹底消滅地主經濟奠定了堅實的制度基礎。如果打垮了土地集體所有制,農村改革自然會改到地主復活;而地主復活,自然就是改旗易幟了。
——我對作者的這個觀點深以為然。尤其是“地主復活”幾個字更是直擊人心!因為不久前我剛剛遇到的一件事,恰好就印證了這幾個字。
河南省方城縣一個叫彭彥芳的普通農村婦女要來北京上訪。我并不認識她,但她不知從哪里得到了我的電話,希望我能幫助她。
彭彥芳要進京上訪的原因聽起來讓人匪夷所思。
為了不至于轉述偏差,我直接把她的上訪信原文照錄如下,相信有耐心看完的讀者都會跟我一樣既憤懣又不能理解:
我叫彭彥芳,家住方城縣小史店鎮北園村五組,身份證號41292219700415534X。我的丈夫劉青堂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從不惹事生非。他會汽車修理的技術,我們家住在省道高蘭線公路的路邊,劉青堂就用家里的房子開了一個汽車修理部。我們有兩個孩子,都在上學,一家人日子過的雖不算富裕,本來也十分和睦。但現在我們卻被村霸劉紅召給逼得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眼看就要家破人亡。萬般無奈之下,只有求助上級領導。懇請您們伸出援手,救救我們這一家人。
劉紅召是我們同村鄰居,跟劉青堂還是本族親戚。他原來是跑汽車運輸的,還經常讓劉青堂幫他修車,但自從三年前他也在我家旁邊租了一塊耕地圈了一個院子,開了一個汽車修理部以后,就不斷找我們的麻煩,不止一次找事打過劉青堂和我。一開始我們忍氣吞聲,想著他是年輕人,是劉青堂的晚輩,他掙他的大錢,我們做我們的小生意,只要日子過得去就行了。但沒想到劉紅召仗著鎮里有親戚、縣里有關系,變本加厲,非要把我們逼到死地。
去年九月,并不是村組干部的劉紅召公開召集我們組里的一部分群眾開會,說他要買下高蘭公路路邊,緊挨著我們組的一道溝。這道溝有三米多寬,二百多米長,是屬于高蘭公路兩側的流水溝,沒修路前是我們村組的集體土地,后來國家征地修省道時,其實已經征收過了,但一直沒有維護利用。劉紅召給參加會議的村民一口人一百塊錢,威逼誘使大家簽字(其中有很多還是他強行代簽),算是把這道溝“買”走了。我家沒有人參加這個會,也沒有領劉紅召的錢,更沒有按劉紅召的要求簽字。因為村組干部都沒有參加這個會,這只是劉紅召的個人行為。
一張自擬的“合同”就能強“租”集體土地30年
但是從此以后,劉紅召就以他已經買下了這道溝為名,說這是他個人的地,不允許我們再從門前原有出路走。
劉紅召此后又多次找我們,要求我家簽字承認這道溝是他的。因為我家門前的出路也在劉紅召所說的這道溝上,簽了字我們就沒有出路了,按劉紅召的一貫作風,一旦簽了字,他完全敢把我們的路斷了,讓我們住不成,所以我們沒有簽字。但我們想著不惹他,也答應他說,啥時候國家再擴路補償了,我們門前這一段的補償款我們不要,都是他的。但在國家征地之前,這房子我們還得住,門前出路還得走,所以沒法簽字。
2017年5月19日一大早,劉紅召用他家自己的鉤機把我家門前挖了一道深溝。還是他一貫的說法,說我家門前的路他早都買下了,他想咋挖就咋挖。
當時我們還正在給人修車,一看這種情況劉青堂趕緊起來阻攔,但被劉紅召等人打倒在地按住不能動。我掙脫跑到小史店鎮政府找鎮領導,但領導不管,讓回村里解決。等我再跑回家里,門前的路已經被劉紅召給挖成了溝,劉青堂的左手中指也被劉紅召撇斷。經法醫鑒定,屬于輕微傷。但我們找小史店派出所控告,派出所一直推拖到現在也沒有處理。
被打傷后劉青堂打電話報警
后來我們想,只要劉紅召不再逼我們,挨頓打就算了,也不再跟他生氣了。劉青堂就把門口平了平,想著只要能走路做生意,我們就忍氣吞聲過日子算了。誰知道剛一平整,劉紅召就出來將劉青堂大罵一通。揚言要把我們全家都毀了。
6月26日,膽小怕事的劉青堂拉著我去城里離婚,生怕劉紅召對我和兩個孩子使壞。我拗不過他,在城里哭著和他辦了離婚手續。但是等我晚上回到家里拿孩子的東西,走到門口才發現,門前被劉紅召又用鉤機重新挖了一遍,而且挖的更深更寬更長,我們根本連家都回不去了!
尊敬的上級領導,我們一家人在村里從來與人無爭,只想著自己安安生生過日子。但卻被劉紅召逼得走投無路。27日上午,我去方城縣信訪局找縣領導反映,接待的領導聽了我的哭訴,也十分氣憤,說現在是法治社會,絕不能出現這種欺負人的事。當時就給小史店鎮人大主席戶東升打電話,讓我回去找戶東升,說他會幫我們。但是等我下午回到小史店找到戶東升,他卻說你有本事為啥不去北京?!
我們現在有家回不去,不敢回,都寄住親戚家里,孩子連學也上不成,一家人眼看要零散。劉青堂和我都是沒本事人,面對劉紅召一直都是逆來順受,想著只要忍讓,他總會念及同村同族的情分給我們留一條活路。但現在看來再忍讓也沒用,劉紅召從一開始就是想滅門霸戶,我們就是給他簽了字他也讓我們過不成,非要把我們趕走。我現在只有上訪告這個惡霸,反正家也沒有了,小史店鎮的領導也指望不上了。如果上級領導再不管,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上訪人:彭彥芳
電話:15037729258
2017年6月28日
看到這里,您是不是跟我一樣,滿腔怒火又覺得不可理喻?
滿腔怒火,是因為在今天這個共產黨的天下、法治社會里,怎么還有這樣明目張膽欺負人的事?!不可理喻,是因為在今天這個共產黨的天下、法治社會里,這樣明目張膽欺負人的事為什么竟然沒人管?!
說實話,我幾乎要懷疑彭彥芳說的不是事實,甚至揣測她是不是那種小題大做、惡意“碰瓷”的“刁民”?因為欺負她的,不是政府,不是公檢法,不是城管,僅僅是一個“惡霸”。甚至連“惡霸”也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一個不論親戚情分、不講人倫道德的地痞流氓!怎么就能把她一家人逼到這種田地?但她發給我的有照片有錄音,又讓人不得不相信——這種“生活在新聞聯播里的人”打死都會認為不可能的事,確實就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
氣憤之后,我還是勸告彭彥芳冷靜下來,不必來北京。
因為第一,再怎么說你這個事也不算很大的事,欺負你的人頂多就是一個村霸。像這種事在基層,頂多一個鎮黨委書記或鎮長就能解決,真是大可不必跑到北京,既增加你自己的成本、又給相關部門加重不必要的工作量。你去縣信訪局找縣領導反映時,那位接待的領導聽了你的哭訴,不就很氣憤當時就給鎮里打了電話嗎?那位鎮人大主席沒給你解決問題說話也不好聽,很可能是本鄉本土的、有他個人的種種利益糾葛在起作用,但并不見得別的領導也都會像他那樣。你完全可以繼續去縣里反映,只要你說的是事實,縣領導應該不會不管的。
第二,即便縣里真的沒人管,你就是來了北京,我除了同情之外,也毫無能力對你做出任何實質性的幫助,也只能建議你按程序去相關部門反映問題。
……
十幾天后,我再接到彭彥芳的電話,她已經人在北京了。
彭彥芳在國家信訪局接待室門前
據她所說,她聽了我的話,不但又去了縣里,而且還去了市里,領導們確實都很同情都說會為她作主,但一回到鎮里還是被那個人大主席擋著,說她只要不給人家劉紅召簽字,告到哪里都沒用!她現在真的已經走投無路了,只能來北京找“包青天”。她帶了藥,再找不到為民做主的“包青天”,她就死在這里不回去了。——說實話,聽聞此言,我當時就想到了那個被黃世仁強逼著賣掉喜兒、喝下鹵水的楊白勞!
彭彥芳似乎已經瀕臨崩潰了。所幸,家鄉有關部門的駐京工作人員避免了一場真有可能發生的悲劇。
我一直認為各地政府派人駐京接訪是一種勞民傷財之舉,但從這次看來,對化解矛盾也不是完全沒有一點作用。后來彭彥芳在電話里告訴我,家鄉政府駐京人員了解到她的情況后,當時就與相關領導聯系,小史店鎮黨委書記李清坡明確表態讓彭彥芳回去找他,他一定會解決此事一管到底。公安機關也承諾依法辦理劉紅召涉嫌傷害劉青堂一案。由于彭彥芳連日奔波身心俱悴,在國家信訪局門前曾一度暈倒,所以家鄉政府駐京人員不放心她的安全、還要護送她返鄉。
就在彭彥芳回到家里的第二天,她發來了鎮政府出面,已將她家門前的溝填平的照片。并說派出所也開始找她們詢問筆錄要調查劉紅召。
彭彥芳慶幸自己還是碰到了“包青天”。
為什么我會將這件事與中央黨校徐祥臨教授所說的“地主復活”聯系起來?劉紅召是復活的“地主”嗎?
是的,劉紅召確實不是我們通常一說起“地主”,就會想起的劉文彩、黃世仁那種擁有萬頃土地,養著武裝家丁,上結交官府、私設公堂,下欺壓鄉鄰、為非作歹,動不動就逼死人命、橫行一方的土豪劣紳。似乎在今天的農村,即便一部分人再怎么“富起來”,也不可能成為“地主”這種封建社會最黑惡、無恥的東西。但說心里話,從彭彥芳所述這個把她一家人逼得有家難回的劉紅召身上,確實讓我看到了舊社會“地主”的身影。
他雖然還沒有像劉文彩、黃世仁那樣有錢有勢,也沒有像劉文彩、黃世仁那樣罪惡累累。但是,他想要誰家的地就能要誰家的地,自己開個“會”就能逼著鄉鄰把集體土地“租”給他,并且一“租”三十年!你不答應?他就打你!打得你不敢回家!把你家門前挖成溝,讓你做不成生意、過不成日子無處存身!有家有小的平常夫妻竟然被逼得想到用離婚這種“辦法”避禍!從這點來說,劉紅召私擬的那張“土地使用權租賃合同”,跟黃世仁要搶走喜兒、強逼楊白勞按指印的“賣身契”有何區別?!劉青堂還是劉紅召的族叔尚遭如此厄運,那些無親無故的鄉鄰平日里更不知要被他欺負到何種地步!劉紅召僅僅是比鄉鄰們“光棍”一點、手里多了幾個錢,如果照此下去他錢多了勢大了,豈不就是一個稱霸一方的土豪劣紳?
更讓人想想可怕的是,劉紅召在村里如此巧取豪奪一手遮天,竟然無人管?——這個村的黨支部去哪兒了?村委會去哪兒了?共產黨的基層組織果真在這里癱瘓了嗎?如果放在有大隊有公社的那個時代會容許這種事出現嗎?打傷了劉青堂,派出所不管;告到鎮政府,鎮領導不管。幸虧劉紅召現在的能量才只是結交村鎮兩級“官府”,假如結交到了縣里、市里,甚至像劉文彩那樣直接有一個當“省主席”的親兄弟,那彭彥芳一家還上什么訪告什么狀,要想不死在“水牢”里、或者不想像楊白勞那樣喝鹵水自盡,恐怕背井離鄉跑得遠遠的才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彭彥芳慶幸她碰上了“包青天”。作為一個普通農村婦女,她在今天這個民主法治時代還有這種認識,多少也可以理解。其實我替她慶幸的是——不管怎么說,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還在,共產黨這個名字還在!所以社會主義的道理還得講,“為人民服務”這幾個字各級政府官員還得念。無非需要彭彥芳們付出點代價罷了。
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是共產黨當年領導億萬農民,通過土改、通過革命的手段建立起來的。正是有了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才為徹底消滅地主經濟奠定了堅實的制度基礎。也正是至今還存在的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才能保衛著彭彥芳這些農民的最后一點利益。
而在不久前,武漢那位女作家方方還用一本名叫《軟埋》的小說來否定土改,否定上一代共產黨人領導的革命(請參閱《張全景:方方連蔣介石都不如》)。如果方方能跟同為女人的彭彥芳們感同身受,不知道她是否還會認為土改理當“軟埋”?
其實,僅靠方方這種人是軟埋不了土改的,更軟埋不了中國革命。真正能軟埋土改和中國革命的,只會是那些打垮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假農村改革之名讓“地主復活”的人。
但我想彭彥芳們應該是不會答應的,因為現實終究會讓她們懂得——
她們需要的不是一個“包青天”,而是一場土改!
2017年7月29日
【作者后記:剛看到中紀委今日發文,《來了!中央紀委派人巡訪31個省區市,就為了扶貧這件大事》。其實文中說到“發現問題不去抓、不去處理,或者抓了一下追責也不到位”的現象何止僅存在于扶貧工作上?真心希望有關方面在花錢費力大搞“精準扶貧”的同時,也要考慮考慮農村的精神扶貧、政治扶貧,只有在精神上、政治上也能脫貧的彭彥芳們,才不至于因為一個劉紅召這樣的人,就會被逼得跑去北京找“包青天”!】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