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校園被忽略的群體--后勤工人調(diào)研報告

　　大學校園被忽略的群體

　　——高校后勤工人調(diào)研報告

　　2012年5月

　　前言

　　大學校園是我們最熟悉，但是卻又最陌生的地方!!

　　正因為太熟悉，我們不經(jīng)意間忽略了校園里面的很多亮麗的風景。校園工人便是其中一道，但是我們卻忽略了他，甚至為了自己的視覺感受，我們刻意的回避了它。

　　為了了解校園工人的真實生存狀況，我們對北京、山東、江蘇、江西4省(市)的7所高校200多個后勤工人進行了調(diào)研。調(diào)研發(fā)現(xiàn)高校后勤普遍存在問題，工人合同混亂，工資低，工時長，勞動強度大，缺乏文娛生活，沒有尊嚴等。

　　我們寫這篇報告，希望引起社會各界關注大學后勤工人的生存狀況，希望高校師生能夠尊重勞動者、尊重勞動的價值，希望校園工人能夠活出勞動者的尊嚴。

　　為了避免給具體學校聲譽造成影響，我們在正文中隱去學校的名字，用字母(A—G)代替。“真希望自己學校比其他學校的情況好”，這是許多參與調(diào)研的同學的想法，“但是結果讓人很失望”。

　　一片藍天，兩個天地

　　——校園的另一個群體

　　在大學校園里有那么一群人，和我們天天生活在一起，但是卻往往被我們忽視了他們的存在;他們早上四點上班為我們做早餐，五點起床為我們開門，我們卻不理解他們的辛酸苦辣;他們默默的為我們提供各種必須的服務，我們卻經(jīng)常瞧不起他們——一片藍天，兩個天地，我們彼此相見，卻形如陌路，我們是兩個幾乎完全隔離的群體。

　　“假如不去做調(diào)研，可能到現(xiàn)在我還不知道他們的生活是什么樣的，還是會覺得他們素質(zhì)低下。”這是一個同學調(diào)研后說的話，也許很多同齡人都有類似的想法吧。在許多人的眼中，農(nóng)民工是“臟亂差”的代名詞，但是有多少人真正了解他們呢，有多少人去試圖了解他們呢。

　　在調(diào)研中，我們發(fā)現(xiàn)，高校后勤工人生存環(huán)境極差，他們從事著一線工作，工作時間長，工作強度大，工資卻很低而且經(jīng)常被克扣。

　　“每天早上4點就起床上班，要做三四千個包子，沒有機器，全靠手工”，“現(xiàn)在學校擴招，食堂盈余多了，但是我們的工資一點都沒漲，反而比以前累很多”，這是食堂工人無奈的怨言。

　　“每天晚上都要起來給學生開門，每晚吵醒好多次，根本就睡不好覺”，“冬天天冷，一不小心就會被凍感冒，去年冬天感冒了兩三天”，“學校也不安裝自動門”，這是樓管阿姨的心聲。

　　他們的工資很低，“比當?shù)氐淖畹凸べY標準都低”;大多數(shù)工人都沒有簽合同，“沒辦法，為了孩子一切都值得”。

　　他們的生活工作幾乎都是“兩點一線式”的，他們要么在宿舍，要么在工作地點，他們很少去其他地方，很少有娛樂活動。有的人想看書，但卻沒法去圖書館，因為圖書館不對工人開放，他們想通過學生借書，但是又沒有認識的學生，而且也不好意思去找學生借書，感覺“是兩個群體”;也有的年輕人會出去上網(wǎng)，打臺球之類的，但是“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夠玩的”。

　　除此之外，他們還遭受著各方面的不公正待遇。一個食堂工人說，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學生和老師從來不尊重我們的勞動，“當老師的都沒有當老師的樣”，每次吃午飯的時候，他們對我大呼小叫的，“服務員!服務員!”“客人態(tài)度不好了，或者是忙的時候比較煩躁得慌，這個會喊服務員，那個也喊服務員，就比較煩躁，”這讓我覺得特別沒有尊嚴。

　　他們并不是沒有自己的夢想，有的想學技術，有的想先攢點錢再創(chuàng)業(yè)，有的想回家做生意，但他們迫于生活的壓力，不得不努力的工作，把夢想放到一邊。年齡大一點的工人，則把希望寄托在孩子的身上，“每次和他們聊到孩子時，他們就眉飛色舞的，一切煩惱都拋到九霄云外了”。

　　總之，他們都是和我們一樣的年輕人，或者和我們的父母一樣平凡的農(nóng)民(工)，他們樸實，他們默默無聞，他們也有自己的夢想，但是因為各種原因，我們變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群體，兩個完全隔離的群體。

　　第一章干學校的事，卻非學校的人——混亂的用工制度

　　后勤工人為學校提供各種服務，學校的正常秩序、學生老師的衣食住行都離不開他們，但是他們卻不屬于學校，甚至大多數(shù)工人連一份和學校簽訂的勞動合同都沒有，他們是學校里面的外人。

　　勞動合同是勞動者權益的基本保障，但是大多數(shù)后勤員工根本沒有簽訂勞動合同。即使少部分人簽過勞動合同，但合同也不在自己手里，員工對于合同的內(nèi)容也一無所知，一位50多歲的保安說“別說合同具體內(nèi)容，就連和誰簽的合同，簽合同的時間都不知道”。對于他們而言，簽勞動合同只是走一個形式，員工在上面簽個名就可以了。7所高校中，B校的合同狀況是最差的，我們調(diào)查了該校30多個工人，其中有食堂員工、保潔員、樓管，他們沒有一個人簽過合同，據(jù)工人講，“干活的都沒有合同，只有當官的才有”。調(diào)研時遇到一位50多歲的清潔工，她在學校干了10多年，但學校從來沒有和她簽過一次合同。

　　E、F、G校的后勤工人多是周邊的居民，他們的土地在建校時被征用了。土地被征后，大多數(shù)年輕人選擇外出打工或做生意，年紀稍微大的只能留在當?shù)兀徊糠秩诉x擇了到學校后勤工作。一位60多歲的清潔工說，“我們家有10畝地在這個學校里。沒地了上哪兒掙錢去呀”，“好歹也守著自家的地”。一位20多歲的保安大哥指著學校的小山坡自豪的對我們說:“十年前，那座山就是我們家的”——那里或許還有他童年的回憶吧。盡管如此，在他們的心目中，學校還是一個神圣的地方，“熟人介紹的，過來的時候說是來學校工作的，是學校就不怕受騙了”。

　　他們來學校后勤工作幾乎都是通過熟人介紹，大多數(shù)員工搞不清自己到底在為誰工作，是學校還是后勤還是公司，只知道每月時間到了就去找誰領工資，甚至有人認為介紹他來學校的人就是他的老板。他們一般也沒有簽訂勞動合同，少數(shù)人說簽過勞動合同，但對合同的內(nèi)容一無所知。

　　沒有勞動合同的保護，工人可能會被無故辭退，“不要你來工作了就一句‘合同到期了’把人攆走”。可是員工手中沒有合同，根本不知道合同簽到什么時候。一位保安說：“勞動合同簽了，我們在上面只有一個簽名，一式兩份的，不過沒一份在我們手里，簽完就被人收走了。到時候要你走就說你合同到期了。”

　　公司想攆人就攆人，但是，員工辭職卻沒那么容易。特別是很臟很累的工作崗位，員工想要辭職卻必須得提前一個月申請，能不能申請下來還得看這個崗位是否已經(jīng)招到人。

　　除開我們的調(diào)查外，我們也查閱了相關文獻，發(fā)現(xiàn)我們的調(diào)查與文獻基本符合，如2007年的一篇文章《高等院校后勤系統(tǒng)職工隊伍狀況調(diào)查分析_以中國農(nóng)業(yè)大學為例》[①]指出，中國農(nóng)業(yè)大學后勤系統(tǒng)職工總共1322人，其中正式工241人，臨時工1081人，臨時工占總數(shù)的82%。甚至有些部門沒有正式工而全部是臨時工，比如綠化、清潔衛(wèi)生等。

　　后勤工人到底是臨時工還是合同工，或者派遣工人，似乎是一個存在爭議的理論問題。而且，工人到底與誰簽訂勞動合同，我們也無從得知。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負責后勤的是學校后勤集團下屬的后勤公司，也有一部分是由校外的物業(yè)公司負責。但這并沒有讓勞動關系變得清晰，學校和后勤集團、和后勤公司是什么關系呢，就算工人與后勤公司簽訂勞動合同，那工人和學校又屬于什么關系呢?這讓調(diào)研者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章繁重的勞動、低廉的工資——嚴峻的生存環(huán)境

　　我們調(diào)查的后勤工人主要有食堂工人、保潔人員、樓管、保安，盡管工作崗位不同，但他們的工作、生存環(huán)境都很惡劣。樓管的工作時間極長，每天12個小時，有的則干脆“做一休一”，上班24個小時，休息24個小時;保安，保潔人員工作相對輕松，但他們的工資卻最低，甚至低于當?shù)氐淖畹凸べY標準;食堂工人中，廚師和幫廚工作強度大，工作時間長。他們的住宿一般都是地下室，環(huán)境異常惡劣。

　　◆工作時間長

　　在調(diào)查的7所學校中，食堂工人和樓管的工作時間都是最長的，在10小時以上，而且周末都不能休息。

　　樓管每天的平均工作時間都是12小時，雖然工作強度不大，但是“時間太長了，很難熬”。他們有的分白班和晚班，分別上12個小時;有的做一休一，即上班24小時，休息24小時。晚班是最讓人難受的，一位做一休一的宿舍管理員說，雖然晚上也允許睡覺，但是經(jīng)常會被晚歸的同學吵醒，“一些談戀愛的及喝醉酒的學生很晚回來，夏天要忍著蚊子的叮咬，冬天頂著寒風為同學開門。”一位樓管說，去年冬天很冷，她不知道感冒了多少次。他們周六、周天都不休息，只有寒暑假才能休息一下。G校的宿舍管理員每天工作12小時，中間不能休息，她們不得不從家里帶午餐，在崗位上吃飯。G校的教學樓保安工作時間也是12個小時，他們實行兩班倒的制度，學校規(guī)定上晚班不許睡覺，不過“誰熬得過去啊”，他們只能在深夜趴在桌子上睡會兒。

　　食堂工人的工作時間也很長，一般為十個小時左右。如D校某食堂負責打菜、洗碗的員工上班時間為4:00—13:00,16:00—18:00，共11小時，沒有雙休日，只有寒暑假才能休息。而負責做包子、饅頭的員工則要3:00—3:30就要起床，雖然上午他們可以休息一下，但工作時間也超過10小時。E校食堂工人規(guī)定的上班時間為7：00-13:30，15:30-19:00，但是事實上的工作時間并不是如此，他們早上5:40就必須到崗。他們晚上休息雖沒有統(tǒng)一時間，但由于都要早起，一般9:30之前就要睡覺了，做面點的工人則睡得更早。一位工人向我們抱怨道，大家作息時間不一樣，“早上3點有人起，4點有人起，很早就被吵醒了，根本睡不好”，所以每天下午他都會睡會兒，但是“一天除了工作、睡覺，啥都干不了了”。

　　食堂工人趁午飯后的時間稍作休息

　　◆勞動強度大

　　工作強度是食堂工人很頭疼的事情。一位20多歲的工人說，“工作強度太大了，一天都比較忙，除了賣飯，剩下的時間都是在準備飯菜”。

　　一位做早點的大哥告訴我們，他每天早上要做3000個包子，食堂也不買機器，全靠手工做。最近，最低工資標準上調(diào)了，但是后勤卻沒有提高工資，談到這里時，他很氣憤，說“現(xiàn)在研究生又擴招了，吃飯的人多了，但是因為工資低工人卻走了很多，每天都很忙，以前不到前邊的那些頭兒現(xiàn)在也到前邊賣飯了” ，食堂的盈余也漲了起來，漲工資也理所當然，但是“現(xiàn)在工資不但沒漲反而每天比以前更累”，他們想去找領導，但是又怕丟飯碗。

　　一位切菜的員工抱怨道，“切菜的時候，那老板就站在你旁邊，還叫你‘快點，快點’，他就不擔心我把手給切了啊!”

　　一個在食堂實習的小伙子對我們說，“寒暑假哪里都不想去，就天天在家里呆著，因為平時太累了”。當我們問他平時是否愿意去學校聽聽講座時，他笑著說，“想去，但不想動，我要是有時間的話我就會休息”。

　　G校的清潔員每月休息4天，但是這休息的制度讓人挺別扭——如某棟樓共12層，由4人負責。這4個人輪流休息，有人休息的當天其他三個人每人負責4層，相當于休息的這一天工作量在平時工作中補回來，等于沒有休息，不過工資還照常算。“有人休息的時候就會很累，也沒辦法，相互理解下”，他們覺得，很累是應該的，因為自己休息的時候別人也很累，但是他們并沒有想到這是有這種輪休制度造成的。

　　清潔工人在太陽底下工作

　　◆工資低，被克扣

　　后勤工人的工資都偏低，大多數(shù)工人的工資都不是按照法律標準計算，甚至有人月工資低于當?shù)刈畹凸べY標準。

　　B校所在地區(qū)的最低工資標準是1100元/月，但是該校餐廳收銀員月工資為700-800元，清潔工月工資為860元，宿舍管理員月工資為790元，他們的工資都遠遠低于最低工資標準。而且他們的工資都是固定工資，沒有加班費，如餐廳收銀員周末不休息，每天上班8小時，而宿舍管理員每天上班12個小時，沒有雙休，按照當?shù)刈畹凸べY標準計算，收銀員應得工資是(按照一個月30天，8天周末計算，下同)：

　　6.32 x 22 x 8+6.32 x 2 x 8 x 8= 1920 元 ;[②]

　　宿舍管理員應得工資是：

　　6.32 x 22 x 8 + 6.32 x 1.5 x 22 x 4 + 6.32 x 2 x 12 x 8 =3159 元 ;

　　其他學校的后勤員工工資雖然看起來是高于當?shù)刈畹凸べY標準，但是如果按照法律規(guī)定計算工人的加班費，那么工人的工資也被克扣了許多。

　　除此之外，工人一不小心就會被罰款。如F校的宿舍管理員實行做一休一(上班24小時，休息24小時)的制度，后勤集團規(guī)定上班期間不允許離崗，如果離崗超過15分鐘要被罰款。該校某食堂員工遲到一分鐘，扣10塊錢;吃飯時吃了規(guī)定不能吃的東西(如規(guī)定早餐不能吃雞蛋)扣10塊錢;食堂老板規(guī)定吃飯時間：早上8:00，中午1:00，晚上6:40，吃飯吃早了，扣5塊錢;請假一天倒扣一天的工資，沒請假的則扣得更多。G校的教學樓保安請假超過一小時則扣一天的工資。

　　F校的一位宿舍管理員告訴我們，他們吃飯都是在學生食堂打，飯卡要自己充錢，“一般要200元左右一個月，那么工資就只剩五百多了”，“這點錢能干啥啊?”

　　◆惡劣的宿舍條件

　　大多數(shù)后勤工人住在地下室，正如一個調(diào)研的同學講，“要是我們不去調(diào)研，誰知道他們住那里啊?”是啊，我們有多少人知道工人們住的地方，甚至他們和我們住同一棟樓我們也不知道，因為他們住在地下，我們住在地上。

　　對于工人來講，地下室也僅僅是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通風不好，里面潮濕，甚至有霉味。如C校的保安住在該校圖書館的地下室，有人為了省錢在地下室做飯，時間長了，里面氣味很難聞。工人們倒是挺知足的，“出來打工嘛，又不是出來享受的?”宿舍條件雖然差，但是他們認為不收費就很不錯了。

　　潮濕的宿舍走廊(地下室)

　　G校員工的住宿條件稍好，他們住在地上(一般住在學生宿舍樓的底層)，至少宿舍里沒有潮濕和霉味。不過他們的宿舍很小，有的員工為了多掙錢就自己撿廢品賣，廢品堆在宿舍差不多有一人多高(他們不能把廢品放外面，領導說影響校容)，顯得很擁擠。宿舍頂上是下水管道，經(jīng)常漏水，工人向領導放映了也沒人來修，工人們只好在管子漏水的地方綁塑料袋，可是“晚上睡覺也能聽到漏水的滴滴答答的聲音”。

　　擁擠的宿舍——一個維修工人的家

　　◆不滿與“用腳投票”

　　“不滿”是后勤工人的普遍現(xiàn)狀，但是大多數(shù)人都只能忍氣吞聲。在訪談中，工人往往會向我們抱怨，但是只要問到“是否去找過學校反映情況”之類的問題，他們就會搖頭，一方面是就算向?qū)W校反映了，學校也拖著不解決，有的問題反映了好幾次也沒人管，另一方面是反映之后工人可能會遭到報復。這種時候，我們調(diào)研的同學往往成為他們寄予期望的救星，但我們往往也無能為力。

　　于是，我們發(fā)現(xiàn)很多工人(尤其是較年輕的，如20歲左右的保安)都會選擇“用腳投票”，在這里不滿意，那就換一個地方工作。比如，C校的保安更換的特別快，學校招的保安大部分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而做保安工資又很低，每個月的工資還不夠自己花，于是大多數(shù)人只干一年半年就會離開。一位調(diào)研者兩個月沒有去過保安的宿舍，再次去時發(fā)現(xiàn)全是生疏的面孔了，以前的熟人都走關了，保安們講，這是正常情況，一般兩三個月就會換一撥人，只有年齡較大的會留下來。“用腳投票”似乎是年輕人喜歡的反抗方式，如G校食堂工人調(diào)研中發(fā)現(xiàn)，20多歲的食堂工人幾乎都覺得在這里不可能長久，在食堂上班只是暫時的。

　　G校的一個保安在談到勞動合同時說，“不想簽勞動合同，這里工資太低了，一個月才900塊錢，找到更好的工作就走。”

　　第三章枯燥無味的兩點一線——缺乏文娛活動

　　對于大多數(shù)工人來講，娛樂活動幾乎是一種奢侈，每天重復的“兩點一線”甚至讓他們偶爾的休息成為多余。正如一個40多歲的大叔說，“休息也沒地方玩，就是在寢室睡覺，還不如上班賺點錢”。

　　◆單調(diào)的“兩點一線”

　　由于工作時間太長，如樓管、食堂工人，他們每天的工作時間差不多有12個小時，除了工作時間，再加上吃飯睡覺等的時間，他們幾乎就沒有空閑的時間。比如G校的食堂工人，他們五點剛過就要起床，六點十五上班，下午一點半下班，因為上午上班時間長，大多數(shù)工友都會回寢室睡一會兒，但三點又要上班，他們睡覺加上了來回的時間總共才一個半小時，然后一直上到七點半才下班。為了保證第二天能夠按時上班，他們一般不到九點就睡覺了。晚上的一個半小時內(nèi)，他們要處理各種事情，洗衣服、打電話、休息等，然后才是娛樂時間——他們幾乎不可能有娛樂的時間。有的崗位如樓管、教學樓的保安等工作是比較輕松的，平時在崗位上坐著，很無聊，他們也想看點書之類的，可是“上邊規(guī)定，上班時間不準看書，不準聽廣播”，但是他們除了上班時間(每天12個小時)就沒有多少空閑時間了。

　　一般年齡較大的工人覺得這并沒有什么不對，出來打工嘛，就是要賺錢的，苦點累點都值得。但是對于年輕的工人來講，這是難以接受的!這也是年輕保安流動性很大的原因之一，C校的某保安對我們講，“天天上班的時候，看著你們在學校玩的那么開心，心里有點不是滋味”，想?yún)⒓游覀兊幕顒訁s沒時間。

　　在工人的宿舍里，幾乎沒有任何文娛設施，只有個別宿舍會有電視，但搜不到幾個臺，工友們偶爾會去小攤上買或者租碟片來看。去調(diào)研的時候，經(jīng)常會遇到工人們在打牌，旁邊還圍著許多人在看。學校里有很多文化、娛樂場所，比如圖書館、籃球場、機房等，但是工友們不會去這些地方，正如一個工友所言“去那些地方渾身不自在”。他們實在無聊的時候，也會偶爾去逛逛夜市，不過很少買東西。

　　對于年輕的工友來說，手機是他們最重要的文娛設施，他們大多數(shù)都是山寨手機，但是很實用，能上網(wǎng)，能上QQ，能看電子書，還能聽音樂，而且聲音超大。去工友宿舍的時候，經(jīng)常會遇到這樣的場景——每個人都斜躺在自己的床上，兩眼注視著手里的手機，臉上時不時的露出點微笑——不知道他們在這個時候是否能忘掉所有的煩惱。

　　◆文娛設施對工人的“拒絕”

　　但是，工友們并不是沒有文娛活動的需要，特別是年輕的工友，他們會去書攤上買書看，會去網(wǎng)吧下載電子書。我們?nèi)フ{(diào)研的時候也發(fā)現(xiàn)，有的年輕工友很喜歡學習，比如一個年輕的保安向我們借計算機方面和IT方面的書籍，他想自學一些知識，以后考成人大專;而另一個保安則已經(jīng)開始讀人大的自考了，而且當他給我們講他的自考時，他很自豪。

　　一個在圖書館值班的保安也很喜歡看書，但他卻告訴我們，他沒有權利去看圖書館的書，因為借書都需要用學校的校園卡，而他沒有，只能上班的時候遠遠的看一下里面的書架。后來認識我們之后，他便可以通過我們借書了。學校的其他文娛設施也很多是需要用學校的校園卡的，工人們都無法使用。

　　而一些開放的娛樂設施，如籃球場、羽毛球場等，工友們也很少能夠使用，一方面他們的空閑時間太少了，另一方面他們覺得自己和學生不是一個群體，去使用這些設施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恐懼感。比如調(diào)研時一個年輕工人問我們，“你們學校的籃球場我們可以去打籃球嗎?”我們回答，當然可以啊，他思考了一下然后搖頭，說“還是不行，我們沒有籃球”，也許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大學生一起打籃球吧。學校文娛設施對工人的“拒絕”不只是來自于制度，還來源于一種無形的力量，這種力量把學生和工友分開，成為兩個沒有交集的群體。

　　但是，其實學校可以不用“拒絕”他們的。在調(diào)研中同學們和工友成了朋友后，工友們變得很熱情的去利用學校的資源，比如讓同學幫他們借書，有時間也會找同學出來打球等。其實這對學生而言，是一些很簡單的事情，但對于工友卻是一件很難跨過的坎。

　　而現(xiàn)實中，讓學生與工友對接，去幫助工友，也并非易事。因為在很多學生，甚至老師的眼中，這些工人都是“臟亂差”的代言詞，比如一些同學丟了東西首先就會懷疑是農(nóng)民工干的。也許正是這種誤解，讓工友們難以逃脫陰影，難以走出社會強加給他們的自卑感。

　　在學校，不單是文娛設施“拒絕”工友，師生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地方幾乎都“拒絕”他們。下班的時間，工友們盡可能避開繞道走比較偏僻的地方，所以除了工作的地方，我們很少能見到工友。就像G校的一名同學說，“我們學校主干道上幾乎見不到有工友，在后街附近我們偶爾可以看見有工友出現(xiàn)。”

　　清潔工人遠遠的張望

　　第四章不被尊重的勞動者——師生對校園工人的誤解

　　“勞動最光榮”似乎已經(jīng)成為遙遠的回憶，在調(diào)研中，我們看不見工人自豪的一面，看得見只是工人們的無奈。

　　◆勞動者的尊嚴

　　對于工人來講，工作僅僅是他們的謀生手段，正如一位樓管阿姨所講，迫于家庭壓力，“孩子尚小，需要父母的呵護，孩子是我的全部，為了孩子我寧愿犧牲我的青春。”但他們也會做一行愛一行，樓管所做的工作很繁瑣，開關門、防偷盜、解決學生糾紛、打掃衛(wèi)生等，“這些工作就如同家庭中娘的工作一樣，什么事情都干。”她們也一直把大學生當作自己的孩子對待，雨天時為學生收被子，學生心情不好時為其排憂解愁，但她們也認為“干一行是一行，需要盡心盡責，盡力為學生服務。”

　　但是，他們的勞動卻往往得不到學生的尊重和理解。比如樓管就會經(jīng)常遇到這樣的事情，晚上經(jīng)常會被晚歸的同學吵醒，“一些談戀愛的及喝醉酒的學生很晚回來，夏天要忍著蚊子的叮咬，冬天頂著寒風為同學開門。”但學生對他們的工作很不屑，似乎覺得這就是他們應該干的，“開門后，很多學生根本都不會看我們一眼，扭頭就往宿舍走”，要是開門慢了有的學生還會發(fā)脾氣、使臉色。但是學生們誰又會懂得他們的辛酸呢?只有少數(shù)人會說一聲“謝謝”之類的話，她們就很滿意了，“這才覺得我們的工作是有意義的”。 有的學校規(guī)定，晚歸的同學要登記的，同學們也都很不樂意，而樓管迫于學校的壓力，也不得不讓學生登記，但是每次讓學生登記的時候，“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F校每年都會舉行教職工運動會，但是宿舍樓管卻沒有資格參加，他們?yōu)閷W校付出自己的勞動，但學校卻并沒有把他們當成學校的員工。

　　G校的樓管講，他們經(jīng)常會遇到學生把校園卡丟在水房的事情，“這些大學生都太不小心了”，遇到這種事情他們都會把校園卡還給學生，并讓他們以后不要太粗心了。但是，也正因為樓管們經(jīng)常撿到校園卡，有的同學丟了校園卡就會去找他們，找不到的話有個別同學就會懷疑是樓管撿到不給。

　　食堂工人也經(jīng)常向我們抱怨他們的苦衷。他們“夾在學生和管理人員中間，兩頭不是人!”食堂打菜的員工經(jīng)常會遇到這樣的事情，給學生打菜稍微少了些，學生就會有意見，甚至指責他們，但其實他們也很無奈，因為如果打菜太多，食堂管理人員就會說他們，“打菜的時候，管理人員就在我們后面走動，生怕我們多打了”。 有一次一個打菜的員工忘記戴口罩了，被學生拍下，傳出去了，老板一次罰款200元，并制定獎勵制度說：員工不戴口罩者一次罰款200元，歡迎廣大學生舉報，舉報者獎100元。“其實并不是我們故意不戴口罩，應該是急著進來還來不急戴口罩被學生拍到了，或剛才在做其他不用戴口罩的事，再調(diào)來賣東西一時忘記了，并不是有意不戴”，真希望學生能理解他們的苦衷，200元的罰款相當于他們幾天的工作白干了，他們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到1000塊啊。

　　食堂管理人員在巡邏

　　一個在學校餐廳做服務員的年輕小伙子說，“有的老師好有的不好，當老師的都沒有當老師的樣”，“客人態(tài)度不好了，或者是忙的時候比較煩躁得慌，這個會喊服務員，那個也喊服務員，就比較煩躁。”在老師和學生的眼中，他們只是服務員而已，很少有人會理解他們的辛苦，中午人多的時候他們都忙不過來，稍出差錯就會被別人訓斥，“我們也是人啊，哪能不出錯啊，不過別人罵我們也只能忍了，老板規(guī)定我們不許頂嘴的”。一位李姓的師傅也認為，大多數(shù)同學素質(zhì)都比較高，但也有個別的人不依不饒，但學校要求與學生發(fā)生沖突時，不論對錯都不能打罵學生。

　　在食堂干活，“又苦又累，工作時間又長，工資又低，吃他們的飯，那飯那菜吃得都不想吃!如果家里有錢誰會來做這樣的事哦!打工真的很難!世界真的有不公平，有錢人家和沒錢人家過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同樣是人，為什么會這樣呢?真的是沒辦法!”在食堂里我們見過一位80來歲的老爺爺，他迫于生活壓力，在食堂負責洗碗。學校對于他們來說，幾乎沒有什么留戀的地方，某蘭州拉面館的員工說，“你們今天下午放假，我們今天晚上就收拾東西回家，一晚也不多呆”。

　　保安是一個得罪人的工作。在我們?nèi)フ{(diào)研之前，也都認為保安是個不好打交道的群體，他們很嚴肅，經(jīng)常會找學生的麻煩。調(diào)研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們也都很好交往，甚至很多保安比我們都小，他們只是因為不好找工作才干了保安這一行。“學校有什么規(guī)定我們都得去執(zhí)行，有時候得罪你們了你們要理解下哈”，一個不到20歲的保安笑著對我們講。C校一個負責巡邏教學樓的保安講，他每天都要在教學樓里的每一個樓層走一趟，但并沒有幾個學生認識他，他也不認識學生，“不知道你們見到我們會不會害怕，我們沒那么兇的”。該校規(guī)定九點半教室就要關門，而學生會覺得這個時間太早，九點半之后他們就會去各個教室催同學離開，但是“這個工作很難做，我們?nèi)ゴ撸思疑献粤曃覀円膊缓靡馑稼s，弄太晚了領導又會罵我們”。

　　清潔工或許是學生們最瞧不起的工種，“很少有學生會正眼看我們”。晚上打掃教室的時候，經(jīng)常會遇到學生上自習，“每次叫他們讓下，都挺不好意思的”，“有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得罪了學生，還被學生舉報了，說我不好好干活”。

　　◆調(diào)研學生的欣慰

　　本來只是一個簡單的想法——希望通過調(diào)研了解下校園工人的生存狀況，但是調(diào)研中，很多同學慢慢的轉(zhuǎn)變了對工人的看法，發(fā)現(xiàn)了很多工人可愛的一面， 甚至和很多工友變成了朋友。

　　一個調(diào)研者在自己的感想中寫到，“也許我們很難為他們做出什么改變，但是我們能夠在他們的一點微笑中找到自己的價值。”一個食堂工友的話讓我們很是欣慰，“工作的時候沒有開心的時候，也就是我們聊天的時候會比較開心一點”。調(diào)研之后，一些同學開始到工友的宿舍給他們放電影，“每次去工友們都特別歡迎，工友主動的搬凳子、搬桌子”。

　　在這微不足道的改變中，我們卻改變了我們自己。一位調(diào)研者寫到：“以前每天在食堂吃飯，阿姨們老是在眼前晃來晃去，從來沒跟叔叔阿姨說過話，這次調(diào)查聊過以后，每次吃飯碰到了，就跟她們聊上幾句，感覺挺好的，旁邊的學生怪怪的看著我們，不知道是羨慕還是怎么的。人在社會上生活就應該是這樣子的，增加了解才能消除彼此的隔閡，打破人與人之間的淡漠。我喜歡上了這種‘熟人社會’。雖然我們經(jīng)過這次調(diào)研并不能改變他們什么，但我們認為我們有一份責任去了解這個群體，經(jīng)過這次調(diào)研我們對食堂的事情更了解了，也對自己的父母有了一份更深的理解了。”而另一位調(diào)研者談到自己的收獲時，他說最欣慰的時候是“打飯的時候，和打飯的阿姨相視一笑，一般她會給我多打一點”。

　　調(diào)研中，我們不但發(fā)現(xiàn)工人辛酸的一面，也發(fā)現(xiàn)他們堅強的一面，樂觀的一面。每當他們談到自己的打工經(jīng)歷，都會滔滔不絕;而有的工友孩子也在上大學，每次聊到孩子的時候，他們都特別自豪，他們把所有的寄托都放在孩子身上，自己再苦再累都值得。有時工人遇到別人不尊重自己的時候，也會嘗試去爭取。比如五一的時候，學校會給教職工和后勤集團的正式員工發(fā)禮品，但是宿舍管理員沒有，她們覺得學校太不尊重她們了，“我們也是學校的員工啊，為什么當官的有，我們就沒有啊”，于是她們一起去找后勤的領導協(xié)商，后來后勤集團給她們補發(fā)了禮品。

　　第五章我們的倡議

　　大學是教書育人的地方，但現(xiàn)在卻變成了烏煙瘴氣的市場，工人們?yōu)槲覀兲峁└鞣N服務，為大學做出了巨大貢獻，但是他們的基本權益都得不到保障，基本的尊嚴得不到尊重。

　　對此，我們呼吁：

　　1、整改高校后勤的用工制度，改善后勤工人的工作條件和生活條件，保障工人的基本權益;

　　2、大學師生走入工人中去了解他們，消除工人與師生之間的隔閡;

　　3、學校或?qū)W生組織相應的活動，推動工人融入校園。

　　[①] 馬寅生，王婷，肖杰：高等院校后勤系統(tǒng)職工隊伍狀況調(diào)查分析——以中國農(nóng)業(yè)大學為例，中國高教研究，2007.6

　　[②] 6.32元/時 為當?shù)孛啃r最低工資標準，算法為：6.32=1100÷21.75÷8 。周一到周五加班為1.5倍工資，周六、日為2倍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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