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已過了90個年頭,留學蘇聯回國后與核動力打交道也有近60個年頭了。幾點感述如下:
其一,一家與百家。
我3歲時母親犧牲,4歲時父親就義。奶媽背著我東逃西藏。不久,我被轉移到潮州一帶,開始過著姓“百家姓”的生活。我有20多個“爸”“媽”,他們都是貧苦善良的農民,對我特別厚愛。平時他們吃不飽,我吃得飽;逄年過節難得有點魚肉,我吃肉,他們啃骨頭。最后,我住在紅軍哥哥陳永俊家,我叫他母親“姑媽”,還有姐姐,我們三個相依為命,過著貧寒生活。
1933年農歷七月十五晨,由于叛徒出賣,我和姑媽被捕,8歲的我成了小囚犯,被關進潮安縣監獄女牢房。在女牢里,我又見到曾經撫養過我的“山頂阿媽”,她是先被捕的。真有幸,竟有兩位媽媽護著我坐牢,生怕我受饑寒。姑媽是那么善良,忍受著殘酷審訊的痛苦,寧把牢底坐穿,也不供認我是彭湃的兒子。多么偉大的女性啊!男女牢房幾百位難友見我衣衫破爛,共同湊錢給我做了一套新衣裳,我穿上了“百家衣”。幾個月后,我哭別了兩位母親,被單獨押至汕頭石炮臺監獄,后又轉押到廣州感化院監獄受“感化”一年。這下可真苦了我,差點兒病死在獄中。
坐了兩年多牢,算是沒有“造反”,屬“不規良民”,被放了出來。尋路回到姑媽家,姐姐不見了,姑媽仍坐牢,只好跟“嬸娘”乞討度日,當了小乞丐。由于當時我是年紀最小的小囚徒,才8歲,引人注目,而且國民黨報紙和書刊大登“共匪彭湃之子被我第九師捕獲”,所以“出了名”。祖母知道了我的下落,1936年夏把我帶回香港。12歲了,才開始讀了兩年書,勤奮之狀就不用說了。
由于在香港受到轟轟烈烈的抗日救亡運動的影響,心里癢癢的,橫了一條心,毅然與堂弟偷偷逃離香港,奔向惠陽平山,參加抗日游擊縱隊,以圖救國、救家、救百姓。
1940年年底,我被送抵革命圣地延安,喜悅的心情難以言喻。我和“百家姓”的小朋友們、同志們同學習、同勞動、同工作。日子是艱苦的,一切都得自力更生:開荒、種地、紡線、做鞋襪、縫衣服被褥;生活是愉快的,無憂無慮;學習是勤奮的,爭分奪秒。前方抗日戰士流血犧牲,后方的一切非拼搏不可。
坎坷的童年經歷,磨煉了我不怕困難艱險的性格。幾十位“母親”給我的愛撫,感染了我熱愛百姓的本能。父母親把家產無私分配給了農民,直至不惜生命,給了我要為人民、為祖國奉獻一切的熱血。延安圣地培育了我自力更生、艱苦拼搏、直率坦誠的習性。
總之,我雖姓“彭”,但心中永遠屬姓“百家姓”。
其二,主義與精神。
我堅信共產主義必勝無疑,作為共產黨員,我將為之奮斗終生!也許因是屬“牛”的吧,非常敬仰“孺子牛”的犟勁精神,不做則已,一做到底。如活著能熱愛祖國,忠于祖國,為祖國的富強而獻身,足矣;群體團結,是合力,至關重要,最怕“窩里斗”,分力抵消,越使勁越糟糕,最后變成負力,悲矣!盡自己的力氣去做正功,沒有白活。
由于歷史的誤會,我有幸參加了我國核潛艇研制的全過程。時值“文化大革命”,“老虎”都被趕下山了,只好“猴子”稱王,我也被抬上“總師”的寶座。為了實現毛澤東主席“核潛艇,一萬年也要搞出來”的雄偉決心,我們這批“臭老九”既鬧“文革”,又忙核潛艇。我們的國家應該有自己中國牌的核潛艇!在國外資料被嚴密封鎖的情況下,在亂哄哄中,我們這一群體頂著頭皮,用一股犟勁,只用六年時間硬是把它搞了出來,真是奇跡!靠的是什么?除了中央的決心和領導的支持外,靠的是共產主義的愛國之心、群體的智慧和合力、一股犟勁精神。
我深深感到“老九”們的可愛,群體的可愛。在這一宏偉工程中,我和他們一樣,努力盡職盡責,做了鋪磚添瓦的工作。
其三,明白與糊涂。
凡工程技術大事必須做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中有數,一點兒也不能馬虎。但人總不完美,對事物總有幾分模糊。這時就要不恥下問,調查研究,收集信息,通過試驗等來搞清楚。
例如:我們為了建立反應堆物理的計算公式,在20世紀60年代只有手搖計算器和計算尺,科技人員夜以繼日計算了十幾萬個數據,確立了自己的計算公式,但仍沒有把握保證反應堆在常態下安全受控。因理論值與實際值還有一定的差值,我們被迫做了1:1零功率試驗,發現了誤差,修正了公式,補添了近一倍的可燃毒物棒,保證了反應堆在常溫下安全可控,把反應堆的脾氣摸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做一個明白人談何容易?他要有超前意識,對問題有新思路、新見解;對工程技術能親自計算主要技術經濟數據;對工程進度能說出某年某月應辦哪幾件關鍵事;對技術攻關能親自掛帥出征,出主意,給點子……但當一個糊涂人則更難,難得糊涂。凡對私事,諸如名利、晉升、提級、漲工資、受獎等,越糊涂越好。記住:為公明白,為私糊涂,以此自勉。
其四,拍板與改錯。
我有幸被“美譽”為“彭拍板”。凡事有七分把握就“拍”了,余下三分通過實踐去解決。這屬本性難移,急性子。科技人員最珍惜時間,時間是生命,是效益,是財富。有些問題只有趕快定下來,通過實踐再看看,錯了就改,改得越快越好,這比無休止的爭論要高效得多。
拍錯板之例,如高溫高壓全密封主泵。該泵原采用墊片密封,出廠試驗不漏,裝到般上,時漏時不漏。經過討論,拍板改為“O”形環密封,結果一樣。最后查閱了螺栓的設計強度,還有余量,又加大了預緊力,問題就解決了。說明了兩個方案都可用,恢復了墊片密封方案。體會:不怕拍板,不怕拍錯板,因為拍錯板可以改。最怕不拍板。
遺憾之事。一生最大遺憾之事就是“夫人”太多,共有三個。第一“夫人”是核動力,第二“夫人”是煙酒茶,第三“夫人”才是小瑪莎(小瑪莎是彭士祿與妻子馬淑英在蘇聯留學時,彭士祿對馬淑英的愛稱)。小瑪莎不甘心當第三,造反了,非晉升不可。為了和睦,只好升為第二,才算平息。來世能否當笫一夫人?很難說。
現如今,老朽已木訥,但有三個心愿:一是盼望祖國早日擁有更加強大的核潛艇力量;二是盼望祖國早日成為核電強國;三是盼望祖國早日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早日圓了老百姓過上幸福生活的中國夢!
初寫于一九九六年
修改于二〇一五年
(本文摘自楊新英著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年11月出版的《彭士祿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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