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網北京1月5日電 (陳苑)自1974年6月1日住院到1976年1月8日逝世,周恩來生命的最后600天里,共做大小手術13次,離世時體重不到60斤。周恩來生命最后的歲月,伴隨著病痛、負重、傷感與離別,他將自己畢生的精力全部奉獻給了黨和國家的事業。本書資料翔實、內容真實、語言生動感人,作者顧保孜經過長達兩年時間的采訪、整理和寫作完全成書。書中圖片90%由周恩來專職攝影記者、新華社攝影部副主任兼中央新聞組組長、中央外事攝影協作小組組長杜修賢所提供。
精彩書摘(五)相濡以沫
在這生離死別的最后時刻,周恩來更加關心鄧穎超。他們之間卻嚴于律己,遵守組織原則,將他們認為不應該談論的其他“心里話”埋藏在各自的心底。
從11月起,周恩來的身體已非常虛弱,只能躺在床上大小便,后來消化道發生部分梗阻,經鼻飼管輸入胃腸道的營養物引起腹部脹滿不適,只好改為每天除靜脈輸入抗菌素等治療外,同時輸入必要的營養物質以維持生命活動最基本的熱量需要。但是,大量各種廣譜抗菌素的應用造成腸道菌群失調引起腹瀉,大便量和次數都明顯增加,進而發生霉菌病,全身高熱持續不退,心臟與腎臟功能漸漸衰竭,給治療工作增加了不少困難。
周恩來躺在病床上,大部分時間都是靜靜的,很少說話。他已經沒有氣力說話了,但是他的神志非常清醒。
也是最后一次手術的這一天,鄧穎超決定將真實情況告訴在西花廳值班的四位秘書——錢嘉東、趙茂峰、紀東和趙煒。
鄧穎超對他們說:“組織決定告訴你們有關恩來同志的病情。他是得了不治之癥──癌癥。據醫生判斷,不會超過明年春節,你們思想上應有所準備。”
聽鄧穎超這么一說,四位秘書頓時覺得天旋地轉,淚流滿面。盡管他們知道總理得了重病,但決然沒有想到如此嚴重,而且不久就要和大家生離死別,陰陽兩隔。
手術后不久,周恩來從醫院打電話來,點名要女秘書趙煒今后陪著鄧大姐去醫院。因為他躺在病床上,看見鄧穎超不管刮風下雨,幾乎每天都來,而且都是獨來獨往,有時隔著窗戶望著鄧穎超花白的頭發迎風飄動、步履蹣跚的背影,此情此景,周恩來心里涌上的不僅是溫暖也有心痛。畢竟鄧穎超也過了七十歲,他多少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主動提出讓一位秘書陪著她來醫院,多少有些照應。但鄧穎超卻不愿意麻煩秘書,第二天還是一個人來了醫院。
周恩來一見有些不高興。他特意打電話囑咐趙煒,要她以后一定陪鄧大姐一塊來醫院。
趙煒是比較早到西花廳的一位秘書,十幾年下來,和周總理、鄧大姐相處得就像一家人。自從總理住院后,她不能多問總理的病情,幾次想去看望,但是鄧穎超怕秘書們去了,看見總理憔悴的樣子會控制不住感情,反而影響周恩來的情緒,一直沒有答應。但這次周恩來一定要趙煒陪鄧穎超來醫院,使得趙煒有機會到醫院看望總理了。
當趙煒走進周恩來的病房,才叫了聲“總理”,就快管不住自己的眼淚了……因為她眼前的總理已經病得脫了形,顴骨突出,胡子很長,那雙曾經炯炯有神的眼睛深深地塌陷在眼窩里,骨瘦如柴的身軀在病床上顯得那樣單薄弱小。她在西花廳工作十幾年了,什么時候見過周總理如此模樣?她的心顫抖不止,不知道再說什么是好。這時周恩來看見趙煒,臉上露出了少許笑容,伸出手來要與趙煒握手。
趙煒進門沒有洗手,怕手不干凈,就說:剛從外邊來,不用握手啦。
周恩來的手堅持伸著,說:還是握個手吧!
趙煒只好伸出手與周恩來相握。
周恩來拉住趙煒的手,緩緩地說:你今后要照顧好鄧大姐!
趙煒心頭一熱,總理病成這個樣子,心里還時時惦念著鄧大姐。她點點頭,哽咽地說:總理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大姐的。
周恩來似乎完成了一個心愿,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
趙煒一離開病床,眼淚便奪眶而出。
這段時間,沒有會見,沒有會議,也沒有文件,更沒有不速之客造訪,周恩來和鄧穎超兩人有了真正屬于自己的時間。周恩來和鄧穎超1925年在廣州結婚,在半個世紀的風風雨雨里,他們互相關心,互相幫助,相濡以沫,堪稱一對模范夫妻。在這生離死別的最后時刻,他們之間該有多少要說的話啊!可是,他們談論的仍然是如何嚴于律己,遵守組織決定。至于他們認為不應該談論的其他“心里話”,始終沒有講起。
鄧穎超回憶說:有一次,我們在一起交談,他對我說,“我肚子里還裝著很多話沒有說。”我回答他,“我肚子里也裝著很多話沒有說。”
鄧穎超經常守候在丈夫身邊,從精神上給周恩來很多的關懷和慰藉。在充分估計到自己“時間不長了”的時刻,對于“后事”的安排,自然成了他們商量的共同話題。
有一天,周恩來感覺自己精神還不錯,他讓妻子坐到病床邊,兩人又說起話來。
周恩來主要說自己的病情,他讓鄧穎超問吳階平院長,他的意思是說,我走以后,不僅不要責怪任何人,而且要感謝醫療組和關心照顧他的所有人。
這些話說完,重病中的周恩來突然張開嘴唱起了《國際歌》——團結起來到明天,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句,卻也讓在場的人都感動不已。唱完這兩句,他向在場的服務人員一一表示感謝,最后,他面向妻子深情地說了一句:“一切都拜托你了。”
此時的周恩來自知病已無治,因此提前向大家致謝。最讓人感動的是,即使到了生命的倒計時時刻,周恩來也沒有露出一點悲觀失望的情緒,也沒說過半句沮喪消極的話。
秘書們知道周總理得的是癌癥,而且已是晚期,便要求去醫院看望總理。作為年紀最小的秘書紀東,他在兩個月前還經常出入醫院,為總理處理公務,他那時看見總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但他始終覺得總理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出院回西花廳的。因為他清楚地記得,總理住院前他幫助總理整理文件時,總理看見一份涉及林彪調兵的文件,就將文件留下對紀東說:這份文件留下來,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等我出院親自處理。這句話給紀東留下很深的印象,也留下了很大的希望,這份文件紀東一直為總理留在辦公室的保密柜里,希望有一天總理會回來親自處理。
誰也沒有想到,這份等著總理出院回來處理的文件,最終也沒有等來主人批示的筆跡。
秘書們經過等待,終于獲準在12月31日去醫院看望總理。
他們到醫院時,正好趕上周恩來從昏迷中醒來,他一眼認出朝夕相處多年的秘書們,他抬起手揚了揚,用十分微弱的聲音招呼大家:“你們來了。”秘書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眼中永遠不老從不喊累的總理,此時已經瘦弱不堪,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大家心痛萬分卻不能表達,只能努力地屏住急促的呼吸與一眨眼就落下的眼淚,靜靜地望著總理,在心里與他告別。
周恩來停息了一會兒又說:問家里同志們好——我累了——
周恩來說完這句話,慢慢合上眼睛又昏睡了過去。秘書們一出病房門,再也控制不住,紀東哭得蹲在地上,久久無法起身。
在周恩來去世一周后,鄧穎超在同周恩來身邊工作人員、醫務工作者以及親屬的談話中,作了這樣的回憶:
我自己是共產黨員,我用無產階級的堅韌性,高度地克制我內心的痛苦,在他病中還要用愉快的精神和恩來一起同疾病作斗爭。當他知道自己的病不能挽救時,一再叮囑我,死后不要保留他的骨灰。這是我和恩來在十幾年前共同約定下來的。
1958年,恩來首先把他死去的父親,我把自己死去的母親以及重慶辦事處的一些死去的同志的墳墓平掉,進行深埋。恩來還把他在淮安幾代親人的墳墓,也托人平掉,改為深埋,把土地交公使用。在中央作出人死后實行火葬這個決定不久,我們二人共同商定,互相保證,把我們的骨灰撒到祖國的大好河山去,撒到水里、土里去。
他自己就曾經講過:人死后為什么要保留骨灰?把它撒在地里可以做肥料,撒在水里可以喂魚。他還主張人死了以后應該作尸體解剖。在他病重住院期間,他曾專門交代醫務人員:現在癌癥的治療還沒有好辦法,我一旦死去,你們要徹底解剖檢查一下,好好研究研究,能為國家醫學發展作出一點貢獻,我是很高興的。
恩來對他的后事,曾經對我說過,喪儀要從簡,規格不要超過中央的任何人。
一定不要搞特殊化。
當時雙方都知道,最后的訣別不久就會殘酷無情地出現在他們的面前,然而雙方把沒有說的話始終埋藏在各自的心底,而且是永遠地埋藏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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