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編者按:Uber、滴滴、airbnb和摩拜單車等新事物的出現持續變革著我們的日常生活,也把“共享經濟”這一新經濟類型拉入了公眾的事業。網約車禁令、共享單車受損等事件,讓“共享經濟”的話題在輿論中一再發酵,其中主流聲音對“共享經濟”的捍衛也彰顯出這一新事物在很大程度上承載著公眾對美好社會的想象。近日國內譯介出版的由麥克馬斯特大學理論化學博士湯姆·斯利所著的大眾讀物《共享經濟沒有告訴你的事》,或許可以為我們揭開共享經濟的面紗。本文選擇自《共享經濟沒有告訴你的事》第一章,經后浪出版社授權發布,小標題由編者所加。
共享經濟的虛假承諾:
共同搭建一個開放和充滿信任的社會
共享經濟是一波新生業務,它利用互聯網將顧客和服務供應商匹配起來,并在現實世界里進行交易,如公寓短租、汽車搭乘或家政服務。在這股浪潮中,位于浪尖的是優步(Uber)和空中食宿(Airbnb),二者的增長令人瞠目,這也證實了它們將要顛覆傳統運輸業和旅游業的說法。一批公司緊隨其后,力爭和它們一道,躋身共享經濟的世界之巔。
支持者有時稱共享經濟是一種新的業務類型,有時稱它是一場社會運動。這是數字世界中人們所熟知的商業兼顧事業的模式。硅谷可能擁有相當比例的富豪,但它表示自己并不只看重金錢:它同樣熱心于建設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互聯網正在使世界變得更好,不只是提供更好的工具和更多的信息,更是從根本上重塑社會。我們現在已經有技術解決困擾人類幾個世紀的問題,把舊的體制和規則扔進故紙堆,并借助計算機來建立新的體制和新的規則。
共享經濟引發的喧囂開始于幾年前,但它真正開始進入主流商業卻是在2013年和2014年。它許下的諾言吸引了許多人,當然也吸引了我。從私下交易開始—朋友搭個車或借個電鉆,或為鄰居跑跑腿—然后利用互聯網的力量擴大業務規模,個人可以更多地依賴彼此而不是遠在天邊的冷冰冰的企業。每次交往都可以掙一點點外快,省一點點時間,何樂而不為呢?通過參與共享經濟,我們建立起自己的社區,而不是只做一個被動的、崇尚享樂的消費者;我們創造了一個開放的新時代,不論我們去哪里,都能受到歡迎或得到援手。
共享經濟承諾幫助那些過去無權無勢的個人,使他們變成“微創業者”,更好地主宰自己的生活。我們可以聽命于自己,自由進出這種靈活的新工作模式,在共享經濟網站創立自己的企業;我們可以成為空中食宿的房東、Lyft的司機、Handy的巧匠,還可以在Lending Club上放貸,做一個無私的投資者。與此同時,這場運動似乎對那些強權者構成了威脅,如大型連鎖酒店、快餐連鎖餐廳和銀行。這是建立在對等交流基礎上的平等主義模式,而不是等級制組織,它的出現源于互聯網能夠把人們團結在一起:共享經濟有望“讓美國人(和其他國家的人)相互信任”。
共享經濟還承諾成為一種可持續的模式,取代主流商業。我們可以把未充分利用的資源更好地加以利用——既然我們可以共享,為什么每個人都需要擁有一把電鉆,卻讓它閑置在地下室的架子上?我們可以少買一點,減少留在這個星球上的碳足跡—也許用優步打車而不是買車。我們可以選擇使用而不是擁有,遠離令許多人覺得難以自拔的消費主義。我們可以少一點功利,看中體驗而不是占有,可以為我們的生活賦予意義。
不過,這些就只是承諾。
遺憾的是,一個完全不同且更加黯淡的事情正在發生:共享經濟正把殘酷、沒有管制的自由市場經濟擴展到我們生活中曾受到保護的領域。一些大的共享經濟公司自己現在也成為集團化的龐然大物,為了掙錢和維護品牌,正在越來越多地干涉它們所支持的交易活動。隨著共享經濟的發展,它在重塑城市的時候卻沒有考慮讓城市變得更宜居。它給我們的交往活動帶來的不是新的開放和個人的信任,而是一種新的監管,身處其中的服務工作者不得不提心吊膽地生活,擔心被告發。雖然公司老板嘴上假惺惺地談論著他們的用戶社區,但現實是徹頭徹尾的集中控制。共享經濟的交易市場正在創造新的和更加特權化的消費形式。
到頭來,“一點點外快”與40年前在提到女人工作時所用的語言沒有兩樣:那時女人的工作根本不被看作是“真正的”工作,也不能掙到養家糊口的工資。人們不能將她們的工作與男人的工作一視同仁,也做不到同工同酬。許多共享經濟的公司并沒有讓個人解脫以主宰自己的生活,而是正在為他們的投資者和高管賺大錢,為他們的軟件工程師和營銷人員創造良好的就業機會。數十年的奮斗爭得的保護和保障沒有了,在共享經濟中實際工作的人只能選擇風險更大、更加朝不保夕的低薪崗位。
作為金融利益集團的Uber和Airbnb離共享有多遠?
“共享經濟”這個名稱本身就存在著矛盾。我們往往認為“共享”是一種非商業化、人與人之間的社會交往活動。它暗示一種不涉金錢,或至少是受慷慨、奉獻或助人之心所驅使的交換。“經濟”則意味著市場交易——一種利己的以貨幣換取商品或服務的交換形式。已經有很多人就“共享經濟”是否是用來形容這個新商業浪潮的正確用詞展開辯論,還嘗試采用其他名稱——合作消費、網狀經濟、P2P平臺、代辦服務等,還有越來越多的人使用 “按需經濟”。
毫無疑問,“共享”這個詞已經隨著“共享經濟”的成長和變化而超出了合理的限度,但我們仍然需要一個名稱來談論這個現象。雖然可能撐不了一年,但當下“共享經濟”這個名稱比其他任何可選的名稱都要熱門。我將采用這個名稱,但為了避免重復使用“據說”或頻繁引用別人的話,我將這個詞的詞頭大寫,即Sharing Economy。
在我們談到像共享經濟這樣一個流動的、快速改變的事物時,下定義對我們來說沒有多少用處,但我們仍然需要在這個話題周圍圈定邊界,這樣才能條理清楚地談論它。因此,第2章概述了共享經濟的樣貌:探究了共享經濟包括什么樣的組織、來自何方、在做什么以及是如何得到資金的。該章表明共享經濟至少有兩個愿景:關注小規模個人交往的社群主義和互助型愿景,以及擁有數十億美元資金的公司所懷有的顛覆性的、橫跨全球的野心,挑戰全世界以民主方式制定的法律,為了擴大規模而收購競爭者,(對于優步來說)研究新技術以淘汰勞動力。如果前一個愿景可稱為“我的就是你的”,我認為后一種愿景就是“你的就是我的”。
在談到共享經濟時不能不關注這個行業中的兩大翹楚:優步和空中食宿(airbnb)。對于很多人來說,這兩家公司就等同于共享經濟,它們催生了一群模仿者,努力以成為“這個領域的優步”或“那個領域的空中食宿”以爭奪風險投資家的青睞。二者都在舊金山地區成立,前后相隔還不到一年,此后二者都實現了跨越式增長,并把它們的商業模式帶到世界各地。優步的市場估值超過了世界上最大的汽車租賃公司;空中食宿則可媲美世界上最大的連鎖酒店。盡管身處看似平淡無奇的行業(出租車、公寓出租),但兩家公司的高管現在都是億萬富翁。
人們往往會用類似的語言來形容兩家公司所采用的技術:二者都依賴于軟件平臺、網站和移動應用程序,在消費者與供應商之間進行匹配,而且也的確從收益中分得一杯羹。軟件還可以解決付款問題,二者都有一個評價體系并聲稱可以進行篩選,使陌生人能夠彼此信任。
但是,這兩家公司也有較大差異。空中食宿是共享經濟的典范:其公開聲明和市場營銷都積極倡導了一個田園般的“共享城市”,在這里“本地的夫妻店將再次發揚光大……滋養社區,空間不再被浪費,而是與他人分享”。優步——正如其名——對社區這樣軟性模糊的事情不感興趣,它傳遞了一個追求地位的信息(“每個人的私人司機”)。眾所周知,優步的首席執行官、態度強硬的特拉維斯·卡蘭尼克(Travis Kalanick)是安·蘭德及其強烈個人主義思想的追隨者。
兩家公司都在很多城市陷入爭議,它們無視城市的法律法規只顧增長,造成既成事實,擺在行動遲緩且人手不足的市政府面前。它們相信,創新會使既有規則過時,它們的技術可以解決本來要靠城市法規來解決的問題,而且能做得更好、更得心應手。
第3章是關于空中食宿的。本章揭示了該公司的實際業務與它所營造的形象有多么大的區別,它的發展又是如何令它開展業務的城市問題更加惡化的,尤其是在那些最熱門的旅游城市。
第4章是關于優步的:它對消費驅動型社會的追求是如何帶來一種新的、不穩定的工作形式的,它不但為乘客提供廉價的搭車服務也為司機提供報酬豐厚的工作的說法有多么大的誤導性。
跑腿、清潔和其他乏味的工作一樣,突然成為風險投資的追逐目標。那些正在所謂“按需”服務行業里工作的人是第7章的主題,從早期的先鋒TaskRabbit(“鄰里互助”),到為了建立一個不斷增長的營利企業而早就忘掉了社區的新入行者。共享經濟的其他例子在本書中都可以找到。
你可能已經是空中食宿的房東或房客;你可能通過優步提供或享受過搭乘服務;你可能通過Postmates(美國同城按需快遞公司)訂過餐或送過餐。本書對這些公司乃至更大范圍的共享經濟運動持批判態度,但是我的本意并不是讓你感到內疚或者對共享經濟產生戒備。共享經濟的問題不在于尋找新鮮的度假或打車逛城市的參與者,就像消費主義的問題也不在于個人給車加油或買一雙新鞋一樣。問題出在公司本身,出在為了個人的財富而利用這些公司來推動放松管制的議題的金融利益集團上。
互聯網文化的意識形態:
共享、開放和商業本能能統一嗎?
共享經濟可能是新鮮事物,但它也確有其歷史背景,我們需要深入探討才能更好地理解其議程。貫穿本書的另一條線索是探究共享經濟的起源:硅谷公司乃至更大的技術愛好者圈子常見的價值觀和做法,從開放源代碼程序員到比特幣倡導者再到“創客運動”。
這樣的三言兩語無疑會過于簡化。當然,共享經濟的追隨者之間也存在分歧和爭議,但是一個貫穿始終的互聯網文化確實是存在的。
這種文化崇尚反叛,這種價值觀來源于一套松散的、有時被稱作是黑客倫理的態度。臉書的總部位于“黑客大道1號”,還在石頭上刻下了12米長的字母HACK(黑客)。該公司的口號在去年前還一直是“迅速行動,打破常規”,馬克·扎克伯格最近向潛在的投資者解釋說:“黑客們認為,總會有些事情可以變得更好,任何事情都不是完美的。他們要去改變它—通常是當著那些說不可能或者滿足于現狀的人的面。”
互聯網文化也認為,互聯網本身就是建立一個更美好世界的關鍵。互聯網的發明標志著與過去決裂,開啟了與舊政治、舊社會辯論的契機。互聯網公司認為自己是這些辯論中開明的參與者,既肩負社會的使命又肩負商業的使命;谷歌的口號“不作惡”概括了他們的觀點,即公司既肩負著道德的使命,又承擔著技術的革新。
互聯網文化也是充滿雄心且自信的。這種自信,用風險投資家馬克·安德森的話說就是“軟件正在吃掉整個世界”。其外在表現就是海洋家園協會(Seasteading)和奇點大學(Singularity)的經營理念。前者是一個旨在創建自我管理的海上浮動城市的運動,由貝寶創始人彼得·泰爾(Peter Thiel)發起;后者源于發明家、現谷歌公司雇員雷·庫茲韋爾(Ray Kurzweil)的理念,即新文明的降臨將使我們能夠超越生物局限、增強創造力。
正如好萊塢既是一個實際存在的地點又是一個有著獨特傳統、信仰和實踐的全球產業一樣,硅谷也不單單只是一個地點,它是數字技術界尤其是互聯網科技界的代名詞。硅谷包括蘋果、谷歌、臉書、亞馬遜和微軟等大公司,還包括源源不絕、雄心勃勃的初創公司。它們并非所有都位于硅谷,但所有都受到更廣義的互聯網文化的驅動,是互聯網文化的產物。
共享經濟從互聯網文化的一個特定原則受到啟發:對開放性的好處的信仰。開放和共享齊頭并進:讓某個事物開放就是阻止其成為一個商品,把它從私人財產的領域解放出來,在社區成員之間共享。所以,開源軟件——計算機代碼由同行們創建并免費分享——就是一種把我們的物質財富和我們的勞動拿出來共享的靈感。維基百科的事例說明,軟件平臺可以將數以百萬計的合作者的勞動匯集起來,創造出一個全新的、全球性的、不同的東西。它啟發了空中食宿等網站的建設。從納普斯特(Napster)開始,文件共享網站挑戰了那些以版權和私人所有權為基礎的行業,如音樂產業、電影制作以及專業攝影。社會化媒體是建立在人們愿意開放、愿意與他人分享自己的方方面面的基礎之上的。開放數據運動期待開放政府,利用數字技術來推動透明度和創新。
第7章審視了有關開放的政治學,但這一章傳達的意思并不像共享經濟倡導者所希望的那樣陽光。從經濟角度說,開放有兩個作用:它是相對于商業的另一個選擇(音樂共享是相對于唱片店的另一個選擇),但它同時也產生新的商業模式(音樂共享創造了YouTube)。新的商業模式也有著自己的問題。建立在開放基礎之上的產業帶來了一些驚人的東西,但它們在民主和平等方面重復著失敗,同樣,共享經濟也正沿著前輩所鋪下的道路跑步前進。
隨著硅谷越來越富有、越來越強大,那種認為做好事就能經營成功、市場可以用來“擴大”社會變革的努力的想法已經成為互聯網文化的主流。這種觀點有時也被稱為加州意識形態。從全球貧困問題到民權到教育和醫療保健,互聯網文化認為技術與企業家頭腦的組合是解決我們所面臨的最大問題的關鍵。但是,市場、共享和社會公益是合不到一起的,它們之間的關系就是第8章的主題。互聯網并不像某些人所相信的那樣,是與過去徹底的決裂。看看老百姓是怎么生活的以及城市是如何運轉的就知道,商業上的刺激往往會擠出非商業的共享。新企業也許是圍繞共享和開放而建的,但商業本能往往會排擠利他行為,共享經濟的慷慨本能將會被貨幣刺激所粉碎。
共享經濟在操縱我們對平等、可持續社區的理想
共享經濟是年輕的,正在迅速改變。塑造它的是我們作為消費者的行為,我們作為公民的行為和我們作為勞動者的行為。共享經濟公司聲稱,我們應該信任它們以及它們的技術,由它們來接管那些由政府提供的職能:確保安全的消費體驗,確保就業公平和尊嚴,塑造宜居和可持續發展的城市。但是,我們不應該信任它們。
我之所以寫這本書,是因為共享經濟的議程符合我和許多人所認同的理想,如平等、可持續性和社區。共享經濟仍然得到許多有進步頭腦的人的支持和效忠——特別是那些非常認同其技術的年輕人,但他們的善良本能被人操縱甚至背叛。共享經濟正在利用這些理念來創造巨額的個人財富,削弱真正的社區,鼓勵更有特權的消費形式,它創造了一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動蕩、更加不平等的未來。
還有其他人認為社會運動和私人營利公司之間沒有矛盾:有人相信“福利企業”和其他形式的開明資本主義,有人寄厚望于共享經濟的家鄉——舊金山灣區。我希望能說服其中一部分人:共享經濟并沒有兌現他們的承諾。
很多人都樂于推廣不平等和放松管制的愿景,用金錢代替民主機構,這本書對這類人沒有什么可說的。
我在科技行業中工作,日常生活中會花很多時間在電腦上。我不懷疑,新的技術在建設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的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但它并不能為復雜的社會問題或社會沖突的長期根源提供一個解決的捷徑。如果共享經濟的支持者確實相信平等和可持續發展,希望建立一些有用的東西,那么他們就必須放下互聯網文化的架子,從其他領域一直涉足共享事業的人那里吸取經驗和教訓。正如解決復雜社會問題沒有捷徑一樣,遏制共享經濟的惡也沒有捷徑。一個出發點是,我們得認清它到底是什么。
來源: 澎湃新聞,伍勤編輯(本文用于學習分享,版權屬于作者及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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